白痴王女
光!无处不在的光!
邢双成扭头闭目,试图将那如利剑般的光芒隔绝开来。
然而不管她将头转向何方,那透过眼皮而来的白光,依然在无时无刻地追逐着她,直刺得她眼中渗出泪水来。
“奇怪,在八年前,自己就已经失明,为什么如今却……”
邢双成一边默默适应着这光芒,一边心中好生纳闷。
“那年,孩子一走,我也哭瞎了眼睛,之后一直不曾复原。而且,我记得,方才明明听到……”
邢双成脑海中,浮现出众多杂乱无章的声音。有厮杀声、炮火声、呐喊声、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哭声。
“齐军攻破天都,已经将王宫团团围困!”
“不好了!那些妖人们放火了!”
凄厉的惨叫,扑面而来的浓烟,邢双成自知难逃一劫。她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而是平静地留在只剩她一人独居的冷宫中,等待着死亡的那一瞬间。
邢双成对于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弥留之际,她用仅余的力气向上天祈求:
“老天爷,你若是真有慈悲,就让我死后,能与我孩儿在一起。若能遂我所愿,我死而无憾!”
结果,当她再次睁眼时,却赫然发现,曾经尽是漆黑蒙翳的一片世界,竟瞬间成了逼人的光芒!
难道自己已死、真的到了地府不成?
邢双成并不睁眼,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身体似是颇为沉重,而且右脚脚踝处还拴着冷冰冰的铁环。
再一摸索,那铁环上系着一条铁链。链子当啷作响,却拉拽不动,另一头显然是锁在别处。
渐渐适应了光亮,邢双成缓缓将眼睛睁开一线,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只见四周壁黑墙矮,几无一物。对面墙上,只有一面开了半扇的小窗,窗上钉着木栅栏。
自己所坐的,是一张铺着褪色薄草席的小小木板床。床上的枕头被褥乱作一团,渗出一股难闻的酸味。
脚上铁链的另一头,原来是连在床脚上。这床四脚都被钉死在地,无法搬动。
而在小屋的角落,还有个盖着盖子的净桶。邢双成估算了一下,发觉脚上铁链的距离,足以使自己来到净桶处。但若想再走远半步,却已是不能。
床边不远的地上,倒盖着一只小木碗和木匙。汤汁洒了一地,将石板地上的陈年污垢染成了深色。
小屋死气沉沉,门扇紧闭。只有一点屋外的光芒,从底下缝隙中洒了进来。
地府里还能吃喝拉撒?这里显然是在人世。
邢双成两眼适应了光芒,她低头察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粗布旧衣,极是宽大。与其说是衣裳,倒不如说更像是布袋,将人装在里头。
“这手,这脚,这身体……不对,这不是自己的身躯!”
虽然已经失明八年,但邢双成还是一下子就分辨出,眼下这副浮肿的躯体,和自己的躯体截然不同。
这手脚,这躯干……苍白无力,却又分明远比自己更为年轻得多……
正当她怔忡之时,木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少顷,伴随着“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浅绿缎袄、同色裙子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看也不看床边一眼,只顾低头在地上寻找。
一眼瞥见了木碗,这女子止步不前,伸出右脚,将木碗往自己身边勾。
待到木碗被翻到自己脚边,她这才弯腰,将碗与木勺一并捡起,嘴里还自言自语:“今日倒好胃口……”
至于泼了一地的饭粒、菜叶与汤汁,她却视若无睹。
邢双成如今才能确定,这里并非地府,而是人间。因为面前这女子,正是宫女装扮。
但此人自己从来未曾见过,冷宫之中,何时又来了新人?
那小宫女拿起碗勺,无意间一瞥,却见床上的“它”正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不禁一呆。
她皱起眉头,直起身子,往旁走了数步,突然回头看去。
却见“它”目光紧随自己而动,两眼极是有神,全然不像往日光景。
小宫女心中不安,不敢近前,有意在屋中来回走动。眼见“它”还在盯着自己看个不住,她“啊”的一声,手中的木碗木勺掉落在地。
“你、你……”
小宫女语不成句。她唯恐自己看花了眼,赶紧站到小窗底下,睁大双眼,仔细朝床边打量。
但见平日里两眼歪斜、常常口角流涎的“它”,如今双眼不偏不倚,正正落在自己身上。
“它”双唇紧闭,神情端严,哪里还有过去那痴傻模样?
小宫女害怕之余,越发不敢上前。她颤声问:“你、你、你做什么盯着我瞧?去!去!要是敢不听话,瞧我回头叫亚姑们来管教你!”
她口中喝斥之声,与训狗无异,显然是想借此吓退邢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