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离
“太子殿下虽无能,但毕竟未铸下大错,废立储君乃天下大事,不慎则国之动荡,还望陛下三思。”
梁氏元正,两朝元老,国之太傅,一心为国,殚精竭虑。
明堂之上,皇帝一身龙袍,天子冕旒之下,眼神晦暗不明;明堂之下,梁元正一身玄紫官袍,腰佩金鱼袋,匍匐跪地,笏板立于首前,身躯微微颤抖。
皇帝最终还是将“身为储君,无能便是根本之错”一话咽下了肚子,因为他知道,梁元正颤抖的身躯不是因为惧怕皇威,而是因为年事已高,已是老弱病残朝不保夕了。
“尊卿言之有理,那便保其太子之名,发配边疆北地,无召不得返。”皇帝的声音浑厚威严,九五至尊,言之驷马难追。
“老臣谢陛下,陛下圣明。”梁元正身躯抖如筛糠,摇摇晃晃磕下一头。
皇帝眉眼一跳,生怕他这一头磕下,再也起不来:“明安,扶尊卿起身。”
大内总管快步赶去,却还是比黑白无常慢了一步,他摸过大人的脖颈,确定人是没了,他跪在慢慢僵化的身体旁,神情惶恐,道:“陛下,梁大人殁了。”
文武百官乱极一时,冕旒之下,皇帝一丝不苟的威严神色也少有的动容,他沉声:“肃静!”
前日户外桃花盛开,今夜忽逢春雨,雨打花瓣,落了满地惆怅。牧童骑着黄牛走过,笛声哀怨,不远处老者唱着清明时节雨纷纷。梁大人的墓安置在春阳老家,无数学生赶赴千里,为师奔丧,是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恒安城,繁荣昌盛之帝都,夜生活丰富多彩,没有宵禁,获称不夜城。
大街小巷、酒楼茶馆、秦楼楚馆,皆人声鼎沸。
“梁大人生命用最后的时间,护住了太子爷,真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咱们那位太子爷,文不成武不就,全靠他嫡子的身份荣登储君之位,不学无术,实在愧对梁老的精心教诲啊。”
“流芳殿醉酒密戏太傅女,勾栏院学曲博笑丞相女,协作户部尚书错算五万两白银,太傅之死,太子难辞其咎。”
“想当年,太子爷十五岁领二千兵大破九门关,替骠骑大将军守住义城半月,少年英雄,何等风光恣意,后来怎就荒废至此。”
春雨淅淅沥沥,长门柳条千万缕,天暖回巢,屋檐下的燕影微忙。
太子殿下白带束发,一身素色的衣裳,站在漆红屋檐下,默默注视这份忙碌,已经多时。
“殿下,当真不去见一见梁先生最后一面吗?”太子伴读河生低声问道,他眼眶通红,已经为梁元正去世哭过很多回。
“我气死老师,若是出现在他的葬礼之上,只怕群起而殴之,扰了老师最后的清净。”他语气淡漠,嗓音沙哑,唇色苍白,病容难掩。
“殿下说笑了,何人敢对储君动手?”
“法不责众,恨我的人太多,自然有人愿做出头鸟。”他嗤笑,勾起的唇角,独自形成春日里的一方景色,艳过最是人间留不住的春意盎然,“再说了,我还在禁足。”
“雨打离人,春意落。风陨桃李,许流香。点点愁绪起,绵绵不绝期。平生悲凉,不如......”
河生追问:“不如什么?”
“离别。”
太子殿下收回视线,睫毛微颤,问道:“流放已定,何日启程?”
河生沉声道:“三月十七。”
皇宫大院,御书房内,河生恭敬地站在龙椅旁边。御桌上摆着的,是一首无名词,正是今日太子殿下在檐下所吟之词。
“你说,离别二字出口前,他心有犹豫。”
皇帝眼底哀伤,看似在问河生,实则在问自己:“他更想说的,应当是诀别罢。”
春雨连绵不绝地下着,料峭寒意浸透房室,明安亲自进来舔了几块银碳,给皇帝更换了汤婆子,默默退下。
“你到御书房,东宫可有起疑。”
河生顿了顿,肯定道:“回陛下,并未。”
皇帝勉强笑了笑:“罢了,你去吧。”
河生走到桌案对面,躬身行礼,后退三步,这才转身离去。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此番流放,看似放逐,实则磨炼。
流放地乃大楚北地边境,战乱不断,骠骑大将军平定了西北战事,正率领重甲兵前往北地支援。倘若太子能在骠骑大将军手下磨砺一番,获取功名,必能成大事,稳固太子地位。
皇城外,恒安城白驹巷商家,白日里却门户紧闭。
商家商时序,当朝正一品丞相,兼任尚书令,统管六部,手握实权,位高权重,育有三子二女。先夫人已逝,生下嫡长子商洛渊,嫡女商弦月。继夫人生下嫡次子商砚卿、商淮景,嫡次女商乐鸢。
原定嫡次女商乐鸢嫁与太子为正妃,然太子被流放事发突然,商乐鸢金尊玉贵长大,不愿离开繁华帝都,丞相夫妇亦是心疼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