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护国将军府。

袅袅白雾檀香从镂空铜炉上端飘出，古香古色的屋子全部门窗紧闭，这般下来，几乎熏得在场的每个人都面露难色。

春杏：“郡主……再熏下去，我们都遭不住了。”

萱竹：“是呀是呀，郡主您也不好受不是？”

几个穿着侍女服饰的小姑娘眼睛都被烟雾熏得红彤彤的，手上捏着帕子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劝道。侍女们的视线全都落在一人身上，只见一乌发雪肤，蛾眉朱唇的女子掖着华美的衣裙，不讲形象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握着一把大蒲扇，不停地摇着扇子让铜炉飘出的白烟在室内扩散的速度更快。此人正是齐国郡主赵月芽。

女子的眼眶已经湿润，长睫一眨就染上细密的泪珠，与其他侍女一样，她的眼眶发红发热。要知道赵月芽离这炉子离得最近，早早地就被熏得眼睛落泪，呼吸也全然是味道奇怪的檀香。

铜炉中的檀香名为梦醒，是赵月芽特地到万佛寺寻来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檀香燃烧了大半，赵月芽的眼前已经烟气缭绕，纷杂深刻的记忆画卷被团团白雾拥簇。或许是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这铜炉上，所以什么时候有人受不了将打开了，什么时候又有人进来了，赵月芽一概不知。

直到随蒲扇的挥动，白蒙蒙的雾气飘散，一名矜贵俊美的少年陡然出现在面前，年龄十五六岁，长身玉立，譬如芝兰玉树。少年微蹙着眉，抬眸，顿时四目相对。

赵月芽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得直接往后一倒，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后坐摔倒在地上。

“诶——”

虽然摔得丑，但是不疼。

再加上赵月芽本就蹲着，所以只是摔了个屁股墩。赵月芽顾不上这些，她就这这幅倒在地上的姿势，双眼怔怔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少年，见到赵月芽的神情，少年俊美的脸上浮现浅笑：“不过三日未见，表妹见到我就如此吃惊？”

话音落下，朝她伸出手。

眼前的手掌骨节匀称，色泽玉白，只凭这手就知此人养尊处优，贵气十足。

齐元裕：“嗯？摔疼了？”

见人迟迟未动，模样呆呆傻傻的，齐元裕收回了手，唇角微微勾起弧度，不明白怎么数日不见，赵月芽见到他就像是失了魂魄似的。

齐元裕绕碍事的铜炉，徐步过去俯身想将人扶起来。却不料才弯下腰，坐在地上的赵月芽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摆。女子眼眶通红地凝望着他，那双浅色瞳仁的杏眼氤氲水汽，轻轻一眨，晶莹泪珠从眼角划过落在乌黑云鬓中。

这幅模样。

直接令齐元裕心头一颤，最后喉结快速几番滚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么可怜？是被方才的熏香熏出来的泪，还是摔倒疼出来的？

不管是哪一样，都挺让他心疼的。

齐元裕不愿见到赵月芽哭，那代表他没有将人照顾好。

齐元裕轻咳一声，随着这一嗓子，他倒是能出声了。他出言屏退众人，顺便让人请就近的御医过来，又因男女大防，侍女们退下时将所有的紧闭门窗全都打开了。

现下屋内只余他们二人。

赵月芽仍旧坐在地上，她凝视齐元裕眨了好几下眼，想除掉令她视线模糊的水雾，随着几滴泪珠划落，视线清晰起来。

赵月芽的呼吸发紧，心跳扑通扑通的。她骤然睨到地上属于齐元裕的影子，复而仰头又仔仔细细地将齐元裕的脸端详了一遍，然后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你是活的。”

这时的齐元裕蹲下身，他从袖口拿出帕子，正准备给人擦眼泪：“？”

他耳朵没坏，自然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齐元裕没好气地回道：“不然呢？”

什么活不活的，这话说的，他仿佛不是离京办事，而是去了一趟阴曹地府似的。

赵月芽不吭声，只用目光临摹太子表哥的脸，少年的五官青涩许多，犹带稚气，斜飞入鬓的长眉，琥珀色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优越贵气的骨相。

看得太过仔细，不好的记忆上涌。

赵月芽的眼前开始浮现齐元裕的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往外不停渗血的模样。那猩红的血液蜿蜒在他的俊脸上，她想要堵住伤口，温热粘稠的血染了她一手，更甚至顺着手臂流淌，让他们二人的喜服红上加红。

赵月芽心跳越来越快，她的嗓子因为这几天没怎么说话，沙哑的厉害，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太子表哥，我做了一个梦。”

梦醒。

香炉里檀香都燃尽了，她还在这里，那现在就不是梦。

那么——记忆中的过往是便梦境。

齐元裕等了一会儿，见赵月芽说完这句话又不吭声，不知道垂眸在想什么，少年人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屈指一弹在人脑门上轻弹：“月芽表妹，回神。”

力道轻飘飘的，就是点了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