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宫灯散出幽光，照映在脂玉烟雾的温泉池子上，飘飘渺渺笼罩住了鹿台。

殷寿躺在温泉里，旁边的侍女行动间环佩叮当，吵得他心烦。

姜月昏迷了好几日，他守了一个彻夜，便退出来了，她醒来可能不愿意看到他。

有风摇曳，满室微光轻晃，宫人没了动静，四下寂静得诡异。

妲己踏着轻盈的步子，赤身进了汤水中，双手拨弄出波光粼粼的涟漪，开心地发出“呜呜”声音。

殷寿只冷眼在一旁看着。

妲己玩水玩得尽兴了，游到殷寿身边，把身体埋在水里，仰头看靠在墨玉台边的他，瞳孔暗暗转绿，古怪地盯了他一会，柔荑轻揽住殷寿裸着的肩膀说：“你不是想当天下的王吗？如今你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他如今是王了，但是殷寿还是有很多不满意不称心，他想众臣俯首、想要万民敬仰、想要消除天祸……还想要姜月莫要与他心生嫌隙。

是不是杀了这个畜生，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殷寿粗粝的手指缓缓扣住她的脖子。

妲己泛着绿光的眼睛看出他所想，笑了一声，“这么美的身体杀了岂不可惜。”

殷寿道：”一起由你开始，也该由你结束。“

妲己知道，他要的远远还不止这些，娉娉袅袅地笑道：“留着我，我能让大王和我共享长生。“

殷寿眯着眼盯着她，心下一动。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脚步声。

姜月进了鹿台，举着短刃跪下，：“请大王赐死臣妾。

“你有何罪？”殷寿往前一步，遮住身后的妲己，却发现姜月挪开目光根本充眼不看他们两人，只低头出神的望着妲己的长长的青丝在乳白色的汤水里荡漾开，

“在国，我为王后，王有过失，不得不谏，在家，我为正妻，夫有罪责，不敢不言。”姜月面目苍白地说道。

殷寿看着她跪着的模样，恍惚看见了初初见她时，她就是一身素白跪坐在风雪里，宛如神祇。

她也觉得他有错，他何错之有。

医官说她长期郁结于心，如今回天乏术，是不是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是错的。

殷寿的拳头攥紧掐出血来，妲己闻到血腥味兴奋地潜下去舔了一口，甫一入口，就吐了出来，太酸辛，太苦涩，呸呸。

在冀州大营里她只在他的血液中尝出蓬勃燃烧的欲望，那是她第一次感知到人的情感。

她梗着头打量对峙的两人想，原来这就是人的悲伤啊。

他是她的恩人，何况她的妻子那么美丽，她不会用人类繁复的词汇，只觉得她像一抹浇在雪山上的清冷月光。

既然他不想让他的妻子死去，她就帮帮他们好了：“这么美好的身体，得之多么的不易，何不与我们同修，永享极乐。“

她见姜月脱下了头上的锻纱，向她走来，以为她被自己说动。

下一刻就看姜月转到自己身后，抽出红玉簪子，向她扎来，辞措狠厉：“倾家丧国之物岂可留于世间。”

妲己慌忙把她扯进水底，但姜月的动作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簪子抵住她的肌肤就松开了，而她已经把獠牙狠狠地刺进了姜月的脖子。

她头猛扎出水面，惊恐地看向殷寿，姜月故意让自己杀了她。

她被骗了！

狡诈的人类！

她杀了他的妻子，他不会放过她的！

可殷寿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看着被血色翻红的池水，姜月的身子浮在一片氤氲里。

姜月残存的意识去看殷寿，只能看到他缓缓合上了眼。

好像人生真的起起伏伏中自有伏笔，他初见她时，她闭眼不敢看向他，如今最后一面，是殷寿合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

记起她在昏迷的时候，听殷郊絮絮叨叨地说：是不是他们一家是寻常人家，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其实想来，她的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也不想和殷寿做什么寻常夫妻，她愿意陪他携手半生，正因为他是殷寿。

也恰是因此，往后的路，她实在走不下去了。

成王的路太漫长了，她随他飘摇在这艘逆行的船上，风吹浪打，最后好像他想要的都得到了。

她想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在狐妖探出手，说出长生二字的时候，便知道他还有所求。

她自无他求了。

他一定会想念她，站在高高的摘星阁上望着亘古未变的月亮，回忆起他们的过往。

但是她的那些过往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可以，她不要拥有太漫长的一生，只要须臾便好。

她想做一片雪，落在十四岁自己的肩头，替紧闭双眼的自己看一看那位为她而来的少年。

然后顷刻便消散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