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万难
那时太子殿下及他身边的侍从,都没有责怪宁颂无礼。
而入了东宫之后,她更是大胆地在宝衡殿一番慷慨激昂,封令仪非但没有斥责她言语无状,反倒答应自己一定会去调查。
这般良善仁德,宁颂亦不觉得自己是身陷囹圄了。
……
封令仪将桌案上的奏令拿了起来,漫不经心翻开,复又问道:“可见到卢舍人了?”
“回殿下,方才在宝衡殿外见到了。”
宁颂说完后,封令仪半晌未语,视线在奏令上反复流连,眉头不时蹙着,大抵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宁颂在原地站得脚掌酸痛,封令仪这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竟将奏令往前一递。
“殿下……?”
不顾宁颂满面错愕,封令仪手停在原处动也未动,摆明了要让宁颂拿去看。
见宁颂终于将奏令拿在手里后,封令仪轻轻说道:“这份奏令是卢舍人呈上来的,未经旁人手,他身为太子舍人,所参所奏、都只需要有孤知道。”
奏令上确实写了卢明的名字。
宁颂原是打算一目十行草草读完,可视线方触及其上的一刹,便知道为何封令仪方才凝眉沉思那般久了。
卢明所写的文字极为凝练,与霍七郎那等文采斐然的截然相反。可这本奏令并没有因为卢明言语简练而失去其真意,反倒是因直接的言语更让人骇然。
奏令所言:
“我朝积弱,非一朝一夕即可轻易转圜。且看九州之地上贫民无以为继、流民流离失所遍地饿殍,若不痛下决心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纵观原因,战乱所致为一;朝臣腐败搜刮民脂民膏为二。然,在此危急存亡之际,清君侧实为万般艰难,恐动摇朝野。臣以为此事容缓,或请殿下痛下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古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社稷上下本为一体,若无民便无君。”
……
宁颂看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闭目深吸一口气,而后继续看了下去。
他出谋划策设立“济安堂”接济无处可归的流民,并许以城中商户减免税收等好处,使商户能提供流民营生的活计;而针对固守家乡无以为继的贫民,则可由朝廷为其修屋舍、分田等。
……
宁颂读完了这一篇奏令,脸上神色复杂些许,宝衡殿内寂静无声,她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
不消说,太子封令仪见她读完了奏令,轻轻开了口:“宁颂,你觉得卢舍人这一篇写得如何?”
宁颂将奏令合上,而后似有所思呈递了回去,封令仪不自觉伸手抚摸着那几个烫金的字,脸上似是凝着一抹苦笑。
“殿下,据宁颂所知卢舍人出身寒门,为绥州人士,幼时家中发生变故,自此和寡母相依为命,生活得很是艰苦。”
太子封令仪深深看了宁颂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宁颂:“卢舍人家中原是可以自给自足,只可惜后来家中良田被乡绅抢占,卢舍人之父在争执过程中不幸殒命,官府为了平息此事赔了他们母子一些银钱。
“或许正是因为他幼时的经历,才可使卢舍人能提出旁人所不能提的想法——分田。但殿下容禀,此乃万难之事,地方之势盘踞成蟒,此举相当于动了这些人的根本,势必会反噬。”
封令仪揉着眉心:“你说得这些孤也知道,且不说乡绅,便说长安之内皇亲无数,各个维持着天家颜面,所占田地足够养活数万万人。”
他似是无奈,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万万难……果然如此啊。”
宁颂缄默不语,静静看着封令仪俊朗的面庞爬上一丝颓然。
宝衡殿内针落可闻,好半晌没有人言语。
就在宁颂以为封令仪没有头绪,此事即将不了了之时,封令仪倏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似有星火微芒。
“择日孤便会派巡抚使前往桓州,且让孤看看桓州刺史究竟是做什么的……”封令仪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分田不可行,济安堂倒是更切实一些。”
宁颂福至心灵,拱手上前。
“殿下,若要实行济安堂开销又是一笔,如今宫中和朝野之内都在能省则省,此法断是再无法挤出什么了……项家被抄时抬出了几箱金银玉器,属下斗胆请示,不如将项景贪墨的拿笔不义之财用于此处,也算是为他积了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