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
从江邑来的云已经到了菱州,这些日子秋雨不断,衣裳穿在身上都有潮湿粘稠的触感。
硕大的雨滴敲打在房檐瓦片上,叮咚哐当练成一片。外间小榻上,女子额间布满细汗,乌发散乱。虽然双眼紧闭,眉间却拢起不安之色。
“夫人!夫人啊……为什么不带我走?”
冲天的火海里,那具本已断气的尸身从光洁的地上蹒跚爬起。她一抬首,血泪便从眼窟窿里汩汩流出。
“不、不要过来!”
自己害怕地往后,背却触碰到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可那面容可惧的女子伸着手还在向她不断靠近。
“啊啊啊啊——”
那人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身子笔直向自己扑来,陶蓉猛地闭上眼。
就在两个即将接触的瞬间,她从床上惊坐起,捂着心口仍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是梦啊。
她的指尖触了触喉头,难怪能自如应答。
主卧传来窸窣动静,不一会一道纤细的身影就从那边关切地探过来。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周岁安披散着一头乌发,提了灯走过来,眼角懒懒地耷拉着,还是半梦半醒的神情。
自从发现郑家的秘密设计逃离,周岁安便对家中称要选她为书童伴读,随着到周府借住调养不知觉也有几日,同样都是清闲的日子,却不觉光阴飞快,眨眼间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如今她居住的是周岁安原本丫鬟守夜的居所,只隔了一扇门,自然一点动静也能听见。
对于惊醒了她,陶蓉有些愧疚。她点点头,身子往后一倾,无力倚靠在墙背上。
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为两个人面面相觑而更显拥挤,周岁安将提灯随手放置在案上,顺势坐到她榻边。
“府医说你惊吓过度,郁结在心,还需调养上一些时日,我已经请他替我们保密,所以就安心休息吧。”
“那日所见一切——我们自保尚且勉强,你只当是一场梦,至于你弟弟……”
陶蓉瞬间打起精神,周岁安却是话语一顿。她心病很重,本就需要修养,不能再受刺激,还是先将陶家白事瞒上一瞒吧。
“据我收到的消息,忠义武馆将他接前去小住,听说他们是你的旧识,所以有他们照料,你也就不必担心了。”
那阿爹……
陶蓉的动作还未比划完,就被她的话匆忙打断。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了,如今你的新身份是我的伴读阿兰,再优思这些,被人察觉可不好。”
如今要想藏匿,便还不能与家人相认。与其思念徒增寂寞,不若顺其自然。
大抵是两个人共患难过,周岁安对她的态度和先前已是截然不同。陶蓉也从没想过,会认字还能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不自觉回想起密室里的情景,陶蓉脸色变得煞白,又是一阵干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和我们没有关系的,而且那个人也求我们了不是吗?希望我们帮她早点解脱……我们带不走她的,不过是尊重她的选择罢了……”
周岁安的喃喃低语,比起在安慰陶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要再去想了,睡吧。”故作冷静地说罢,周岁安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陶蓉的双眼在黑幕里恍惚着,目送她的背影和灯影在夜中一同摇曳,而后又熄于浓重的夜色里。
·
等待的日子眨眼就过去,陶庄昨日在家中设过斋宴,睡不着也闷在被子里倒头就睡,今日便开始着手收拾自己不多的行囊。
武馆里早就开始忙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忙碌的,但是周婶老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先是和谢春花两个人一起宰了母鸡熬汤炖肉,又是把院子里外全部用水泼洒过,定浮尘。
周婶在厨房里闷得浑身冒热气,她红着脸到外边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拿手背擦去额角细汗。
“老母鸡汤,大补的,给他补补气血刚好。”
谢春花斜一眼笑道:“那鸡正值壮年,还没老呢。”
“那也好,肉嫩点老严咬得动。”
周婶随意扫了眼周围,奇道:“奇怪,刚散了堂,策哥儿又到哪去了?平时那么积极,该搭把手的时候偏偏没影了,这几天就没逮到过他影子的。”
“也许是和杨姑娘待在一起呢?……我随便猜的。”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很笃定。
谢春花看见过他和杨柳青在一起,绵软的阳光洒在她白净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像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泉。
然后赵策笑了,是她从未见过的轻快,常年如积雪封锁的浓眉弯弯地舒展开,侧面的睫毛像摇摆的蒲扇,扑闪的蝴蝶。
她垂下眼睑,更加用力地搓洗手中的方布,好像这样就能将心头的烦闷一并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