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
“婆婆,上次还没好好谢过你,你要到哪去?”
陶庄压下心中的疑惑,挣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往她的身影追去。谢春花和赵策相视一眼,也紧跟其后。
妇人看向陶庄,温柔地摩挲他的头顶:“婆婆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总想趁着腿脚还利索,多去记着的地方看一看,怕自己把回家的路都忘记了。”
“可是您看着很年轻啊,怎么会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呢?”
陶庄吃惊地瞪大双眼,倒也不是没见过年迈的老人变得糊涂,但这位妇人头发都还未花白过半,这样说未免有些太夸张,可她的模样又不像作假。
听见他的话,半老妇人依然是平和地笑着,并未多言什么,和上次给谢春花的狂热印象截然不同,这更坚定了她对于妇人病况的判断和怜悯。
“实在对不住,方才我们一直犹疑着不敢上前来。”她犹豫着主动向前搭话,“我听陶庄提起过你,你救了他一命,本来我们是打算另寻一日登门拜谢的,现在碰上了巧是巧,但我咱们手里什么都没准备……”
她话里有点为难,妇人受宠若惊地连连挥手:“不用、不用,举手之劳罢了,要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们在先。”
夹在中间的陶庄看看她,又看看谢春花:“你们原来认识呀?”
那一开始怎么还拦着他过来呢?而且看两个人面色都不太寻常,莫非有过什么过节?
当着孩子的面,妇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面带踌躇地看他几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认得你们,抱歉……有时候我会忽然忘记很多事,自说自话地做出惹眼的奇怪举动,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还记得,有些就不记得了,除了后悔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准确说来,应该是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处在迷茫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闲言碎语中揣测自己所为的事迹,尽管与她而言,不过是一瞬失神的功夫。
“那时候在街上给你们添麻烦了,至于登门拜访还是算了吧,我……我不常在。”
饱含悲伤的声音微微一顿,她昂起疲惫的颅首,尽力让自己的身姿不算落魄。
不知为什么,谢春花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妇人看向天边,面带微笑:“我不记得了,但有人喊我芸娘,那应当是我的名字吧。”
谢春花点点头:“芸姐姐。”
她失笑:“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还喊姐姐呢?”
她一笑,面上的皱褶舒展开来,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感。
“……”
赵策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芸姐看向他,不知是不是谢春花的错觉,她眼底似乎有些许欣慰。
·
夜里,屋外清风徐徐,有丝丝入骨。
陶庄撑着凳子,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尽管谢春花动作轻柔,但轻触的瞬间还是难以避免地点燃了痛意。
“芸姨的病还能好吗?”
陶庄也听说了她的身世,他的问题只等来了沉默的应答。
眼下玉盘似的月亮又明又亮地挂在天上,只是缺了一小角,再过几日便全圆了。
明明应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是芸姐不能和女儿团圆,他也见不到姐姐。
他们太渺小了,哭声月亮都听不见。
泪水不由自主涌出眼眶,陶庄不争气地吸吸鼻子,一时不知道在为什么忧愁。
良久,他似是自我安慰地喃喃低语:“一定会好起来的,芸姨那么好的人……”
谢春花想起来,她清醒时出门在外总是保持着最体面的姿态,心里应当还是和那个疯女人有着深深的沟壑。她不希望几个人登门拜访,是不想让难得对自己有好感的人看见自己的丑态吧。
谢春花安慰陶庄说:“没关系,不管人齐不齐,都能吃上月饼嘛,倒时候多给你几块,你帮姐姐那份吃回来!”
“嗯……”
看他强忍泪水,谢春花忍不住道:“也不知道当时谁说的,想换个姐姐来着呢。”
“……”
两只手轻轻搂上她的腰,谢春花一愣,低头看去,就见陶庄小小的身子依偎在她怀中,看不清神情。
“我错了,我不该和姐姐顶嘴的,更不该离家出走,让她伤心的,我……啊!”
陶庄吃痛地吸口气,被赵策三两步拎着丢出了房间:“多大了还撒娇。”
“会痛的啊!”陶庄双目含泪,“平常叫我小屁孩,现在就不算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