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向来温沉的男人长身玉立乖顺不再,深长眉眼轻折,眉心疤在此刻更显几分逼人冷厉,竟压得在场的人都愣了许久。
看着这样陌生的陆宗砚,夕颜跟着一惊,又倏地意识到——往日沉静温和的陆宗砚,不过是他其中一面。
能在陆家这么恶劣的环境中保持沉静,或许他骨子里蕴藏的另一面,是更让陆家其他人忌惮的,所以他们才利用一些陈规旧则压制他。
陆三闭了嘴,脸色难看地小声嘟囔,“蛇鼠一窝。”
“别忘了,您跟我才是一个姓氏。”
“你!”
“嫂子!你看他还无法无天了?”
“我看是祠堂跪的太少了!”陆二愤愤看向陆宗祁,“陆总,发个话吧,你要是说咱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必再遵循,那我现在就回去陪老婆孩子。”
陆宗祁面色灰沉,见母亲一言不发,他冷声道,“阿砚今儿个祈福迟到了,就按家规去祠堂祈福一天吧。”
“母亲失陪。”
抛下这话,陆宗砚看了眼陆老太太,便拉着夕颜阔步离席,丝毫不管身后的人如何议论。
一出大堂,夕颜便感觉到陆宗砚周身紧绷的气势陡然消失,他又恢复了如常的样子。
夕颜也像是重新找回了呼吸一样,忙呼了两口气。
二人走了几步,陆宗砚忽然扯了扯少女的领帽,“刚刚你还真是……”
他卖了个关子,看着少女重新变紧张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勇气可嘉。”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气氛紧绷的家宴上为他出头。
居然还是个小小的女孩子。
陆宗砚一时间,不知道是惊讶多还是感动多。
看到陆宗砚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有心思逗自己,夕颜努了努嘴,“他们好讨厌哦!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后天。”
“答应母亲的事还是要做到,这几天就委屈你了。”
不知道陆宗砚到底答应了奶奶什么,想到刚刚奶奶沉默的样子,夕颜摇了摇头,“我不委屈,明明委屈的是你。”
二人走在灯色昏暗的青石路上,夕颜有些疑惑,“你刚刚为什么不和他们说,奶奶是因为我大伯,不是因为你。”
“越解释,母亲越为难。”陆宗砚望着年代久远如牢笼一般的木窗棱,声色晦暗,“陆家人,向来如此。”
家大业大,金纸蚀人心,如今的陆家人惯会拿着家规祖训的幌子,做着利己自私的事。
从十岁被送出国那天他就知道了,他从出生开始,就是家族间利益斗争的另一个幌子。
这么多年,他还留在陆家的唯一原因,就是要顾着曾经努力护过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母亲。
夕颜没懂他话里的深意,歪着脑袋,“陆宗砚,你信佛吗?”
她从未见过陆宗砚上香,家中却常供佛龛,从未听他言过佛戒,却甚爱吃素。
他未有不敬,却又不似其他陆家人那般偏执狂热。
“信过,在年纪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真的以为靠信仰就能“赎罪”,就能获得原谅。
男人深邃的面容上挂着一丝苦笑,眼前是灯火长明的家祠,可他眼底好像永远透不进光。
夕颜默了默,伸出小手覆在他的手上,“我的父母也信,自小会给我买各自佛珠吊坠,我的大伯更是深信是我给家里带来的不幸,然后在我们那个很封建的小镇上,大家就都这么认为了……你们这宅子有一面佛经墙上写着,愚人自度,智者为愚人苦而不度……”
少女不太会安慰人,只会笨拙地自揭伤疤,然后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地试图安慰男人。
她挠了挠鬓角,“总之,菩萨没错你也没错,他们都是愚人,他们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嗯。”
看着少女坚定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陆宗砚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去吧,我叫人给你送点晚饭。”
“不……我要跟你待在一起,我讨厌他们。”
“如果叔叔们看到你进祠堂,又少不了一通闹,但你可以住在祠堂旁边的空房间。我叫人给你送饭,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和他们碰面了。”
老宅虽然并不常住人,但是每套房间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更换。
夕颜乖乖点头,跟着陆宗砚进了和祠堂隔墙相望的屋子。
在二楼看到陆宗砚只身回到祠堂,然后和自己一窗之隔的屋子亮起灯色,夕颜才回到床上,重新摸出了叠纸开始叠猫猫。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祠堂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瞧见香案上的线香燃着,陆宗祁冷哼一声,提步去了二楼。
屋内灯火通明,靠窗的檀木长桌上,男人临窗而坐,眉眼深长沉静,正拿毛笔誊写着经书。
听到脚步声,他头都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