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
他叫贾贵。
是我爹。
当别人在古寺喝腊八粥的时候,我和爹在寺门口吹着冷风。
“在这老实等着,我进去讨碗粥。”贾贵搓了搓单薄布料下的肘。
“哦。”麦拿手捂嘴,说话冒出的热气都很让她可惜。
贾贵哆哆嗦嗦地骂冷,骂猪瘟,以及能被骂的一切东西,一瘸一拐地溜进朱漆大门,不知留恋什么的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搓掉自己昨夜留下的眼粪,像是要去偷烛油的老鼠,拐了弯,刺溜一下消没在雪潮中。
麦子埋头钻在脏棉袄里。
骂不浪费力气吗,如果骂能让身体暖起来,那她也要一直骂,骂那破烂朝廷狗娘养的瘟猪,恨不能扒皮放他们的瘟血,用竹叶刀剌断他们的瘟筋,挑断他们的瘟肠,瘟血也要倒进炼铁的炉子里给铸剑师傅助助兴。
“咕——”
啊……好想吃血肠啊。”麦子缩在在棉袄里的身体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
她一抬头,昏沉的双眼看到光,难受得眯成线。好容易适应了饥饿感带来得昏眩,看着山上满满的人头,又是一整眩晕。觉得自己骂猪骂的无趣,直起身子向那道朱漆大门踱步。
“老头子怎么回事,拿碗粥还能被粥拐跑了吗?”麦腹诽。
靠近寺门,感到一阵舒服的暖意。麦圆溜溜的眼睛这才全睁开来,舒服地放松了一直因冷而绷住的脊背。
“好暖……”麦感叹。
“这是什么寺,供奉的是哪尊神?”
麦抬头想看门上的木招牌。一阵寒风起,寺内的热气裹挟着雪,都从这道高门内袭来,瞧不清题字,麦向后又走几步,这回看清了:
“同。泰。寺。”
刘氏执政,都城健康。
一说书老先生,扶尺一拍,坐定在案前,茶馆里对诗“叹莫要叹江南,雪比红颜俏三分,一分叹无暇颜色,一分叹珍珠细粉,还有一叹傍上尸骨霜下寒。”
好!”下头的看官纷纷捧场。
这说书先生打扮很时兴,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身着缎面枣红丝衣,腰里系着一只葫芦,红黑杂糅的穗子配上块未打磨的鸡血石,搭在腰上,一派风流体态。这葫芦好讲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三更温的酒到晌午也还是暖的。说书时候讲到精彩之处,不卖关子但要喝这温酒,此时老说书的又在他的葫芦里找酒喝。
“先生,这书生最后死了没有,这姑娘最后嫁了没有,你倒是讲啊!”
“对啊,快讲快讲啊!”
台下看客七嘴八舌地催促着。
老者捻着长胡子,举着酒葫芦哈哈大笑:“故事是要讲完滴,这酒也是要喝完滴,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等我喝完这口再说。”
酒便是照着肠子灌下去,故事也顺着话头接下去。
一个折子讲完了,正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之时,趁着满座无语之际,老者又是拿出酒葫芦猛灌一口。喝罢用手点点自己眉心,嚎道:
“诸位,雪比红颜俏三分,是江南的雪,但你以为白雪底下无白骨吗?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无名山‘一点红’,说完这折子,江湖有缘见罢。”
台下看客无数,其中有一位红衣绿袖的风尘女正招摇地坐在一位黑袍人的身上。
风尘女伸展玉手,从黑袍人递来的钱袋里随手掏出一块银元宝,元宝似有半个窝窝头那样大,抬手抛向一点红。
风尘女挣脱了黑袍人精壮的手臂,站起身来,身长玉立,道:“诸位,今年这白雪底下想必有不少猪骨头!”
引起哄堂大笑。
但要是回到猪瘟刚刚爆发的头几月,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很快众人便从这戏言里想起疫病时满城的狼藉。
“想起年初,那疫病爆发的样子,哎呀,全城都是乞讨的人,一般人哪敢上街,大家都被这猪瘟下破了胆。当时我家边上的那户贫农变卖了地产,三月里还是横死在家中……”
“是啊,若不是去年种猪跑丢,咱家没有做这行当,今日哪能在这听书喝茶,早早饿死路边,被埋咯!”
这些茶客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聊着那时光景,有感叹旁人时运不济的,也有缅怀逝去故友的。人群里一个稍显富贵的老爷声量高,引得茶客们都静下来:“莫说是贫农了,你以为富贵人家就不恨这猪瘟了?家产没了也就是没了,可怜我那儿,年岁尚小,纵有这家财又能何用,无端被那黑白无常勾了命去,我佛不渡,我佛不渡啊!“老者垂泪哀叹。
所有人叹息的叹息,垂泪的垂泪,欢笑声去也……
一点红正在收拾扶尺,折扇,挨着个,小心地塞进黄色行囊带里,不抬头半空里一划拉,风尘女抛来的银元宝已在一点红的手心。老头咬一咬元宝,看着满堂悲丧脸,顾自欢喜。一点红将元宝和看客们撒的碎银铜板一起揣进枣红麻衣里,暗暗嘲道:“皆是些未看透红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