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我回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苏全孝见到我溢于言表的喜悦,忍不住问我有什么好事儿。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大事,然后径直走向窗台,那盆草依旧翠绿。正当我拿起玉石鸟把玩时,他又开口了:“我记得这是姬发送你的?他当时从殷郊手里抢来,借花献佛给了你。”
我笑着点头:“对呀,因为这个,我还答应了他一个条件。”苏全孝面色好奇,可见我没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也没再问。
夜幕无星,唯有寂静,紧接着被一道平静的声音打破。
“你对他格外特别,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只把他当成朋友。”苏全孝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房梁。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他话中流露出的责怪与质问让我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我抿了抿唇,语气生涩:“为什么这么说?”
他侧过身,背对着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传来:“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喜欢攒着问题,让它们在某个意料之外的时间集中爆发,所以直截了当追问他:“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的,你有什么想法……”
但是他打断了我:“没有,是我口不择言了。累了一天了,快睡吧。”态度很强硬,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对于他们的成长有了具体概念,连苏全孝都不再是曾经藏不住心事的小孩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逐渐脱离了我能够控制的范围。其他人呢?青春的阵痛意味着推拒和疏远吗?
我想不明白。
苏全孝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般说出来了那样的话。徵野对他已经很好了,是他的问题。可是他又想,这句话,其实已经憋在心里好久了吧。
他回忆起曾经的徵野,变化真的太大了。他第一个主动认识的朋友,听他唠叨从来不厌烦的好人。分歧早就出现了,关系也早就注定了,不是吗?
姬发是坚定的人,他要前行路上共患难的朋友,所以他能拥有独一无二的徵野。而他是胆小鬼,他不敢冒着失去这个朋友的风险去坚持他的定义,所以现在连因徵野区别对待而想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和你并肩而行的朋友呢?要怎么样,你才不会把我当成需要你无限包容照顾的小孩子呢?
配问这个问题的,或许只有姬发吧。
漫漫长夜,心思各异。
姬发躺在床上,殷郊软磨硬泡要听他讲猪八戒的故事:“快给我讲讲吧,上次听徵野给你讲了一半,我现在抓耳挠腮的。”
“我要睡了,好困啊。”姬发立场坚定,拒绝了他。
“行吧,那我明天去找徵野讲,反正他肯定不会拒绝我的。”殷郊甩开拽着姬发的手,蓄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跳上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姬发犹豫的声音传来:“我明天给你讲,你别去烦他,他每次加训完很累的。”
“明天?那我还不如去找他呢,他讲得肯定比你好。”
“你别得寸进尺啊,不然我马上来整你,我记得某人最怕痒了。”
“来就来,谁怕谁,整了我明天还是要去缠徵野,略略略。”
姬发深呼吸一口,忍住下床收拾他的冲动。语气烦闷,不过也逐渐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他讲得有些犯困,殷郊却因为新鲜而愈发精神,时不时中气十足一嗓子把昏昏欲睡的他吓得一激灵。
姬发忍住烦燥,讲到不知道几更天,也不知道中途被上窜下跳的殷郊打断了多少次。他这时候才知道当时徵野每天辛苦训练后耐心给他讲故事的行为有多感人。
两人硬生生折腾到接近凌晨才睡,但这无尽夜里又何止他们几个不眠人。
崇应彪复盘着今天的事,一想到自己突兀地介绍自己的名字时,苏晴笑起来的模样,就觉得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而且,最后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同手同脚了?有吗?没有吧?啊,好烦!
不要想了,快睡吧。他告诉自己。然后接着回忆起自己抱着兔子的笨拙模样,当时那么傻,也被他们全部看在眼里了吗?没有吧?啊,这个肯定有啊!
苏晴倒是毫不掩饰她的笑意,她为什么看到什么都在笑?有这么多令她高兴的事情吗?
最后,一道清亮的女声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
一整晚,他脑袋里全都是那句“我站公平这边。”
可是公平,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他从小由于不公平的身份得到不公平的爱。曾经他以为可以靠努力去填补其中差距,后来才知道没用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偏执、浑身长满刺,去对抗这个恶心的世道和尽管无辜的众人。如果苏晴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知道姬发这样的反击是因为他长期的挑衅,还会用这种公平的态度去对待他吗?
会跟徵野一样,站在姬发那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