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
按国公府的规矩,每月逢七,进门尚且不满一年的新媳妇闻舒都得亲自去侍奉公婆用膳,据说这是卫家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
今日正是十月初七。
窗外的阳光盈盈,透过疏疏斜斜泛黄的银杏树望去,看着是极耀眼的,但打底下经过的人却知道那其实酿着冷意。没办法,秋冬的阳光便是这样,看着暖、摸着冰。
房里生着足足的炭火,一旁黄花梨高束腰方香几上搁着松针香,一缕似有若无的青烟缓缓飘出,带来些许清苦的味道。
闻舒夜里时常睡不安稳,难以入眠、浅眠易醒是积年旧疾了,卫怀舟听闻松针香有安眠的功效,特意托人从青州给她寻了来,现在就放在房里日日熏着。
脑海里忽的闪过了那人澄澈如水却又蕴着暖意的双眼,在面对着她的时候,那张寻常一贯不苟言笑的脸总带着点莫名的幼稚……
思及此,闻舒突然勾了勾唇,双眉舒展,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
这一点动作被帮她整理衣服的秋筠瞧在眼里,对方帮她拢好了大氅,笑着道:“夫人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闻舒微低了下巴,用白皙的脸蹭了下大氅上的柔软毛领,触到了这一点顺滑与暖意,她的心倏地踏实了些。
“没什么。”她接过秋筠递过来的汤婆子,一双手稳稳托着这出门才会带上的物件,将心思转到了当下,即刻便敛了笑意,“带上鸡汤,咱们走吧,不然那边该催了。”
闻舒说完便抬脚欲走,秋筠却没动,她不着痕迹地瞧了眼窗外,和闻舒商量道:“夫人,今日姑爷不在家,不如咱们就称病不去算了……”
立在门边一直没出声的弄影也劝道:“是啊夫人,要不别去了,他们指不定正想法子刁难咱们呢!”
每月逢七侍奉公婆用膳,这是卫国公与国公夫人立下的规矩,以往卫怀舟都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就是怕出事。
但偏偏今日卫怀舟因平定安州的功绩被召入宫,什么时候回来还未可知。
国公夫妇表面上对闻舒和和气气的,一向好说话得很,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私底下指不定怎么埋怨她这个无人撑腰的闻大小姐呢。
闻舒是孤女,闻家上上下下都战死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叛乱中,位及首辅的爷爷、获封将军的爹爹、贵为郡主的母亲,通通死在了守卫京城的那一战中。
煊赫极天的家族灭亡不过一夕之间。
从前何等耀眼的闻家,转瞬间就只留下了闻舒一个人。
哦,还有万贯家财。
“卫家这才风光了几年?还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传出去也不怕丢脸!亏得姑爷神仙似的那么一个人,怎么就有这么鄙陋的父母,难怪他们都说这国公府徒有其名……”
“好啦,”见弄影越说越气愤,也不知后面会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闻舒忍不住出言阻止,“咱们去会会她,能出什么事?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弄影瘪嘴道:“那倒是不能,我是怕夫人受委屈。”
“委屈也不过这几日了……”
闻舒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驱除开这些日的烦心事,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似蜻蜓的羽翼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一年很快就要到了,再做几日卫夫人,再和卫怀舟纠缠几日,马上她就能放下这里的一切,重新变成无拘无束的闻舒。
天高海阔,任她遨游。
“走吧。”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落在秋筠和弄影耳朵里却像是千斤坠地,在她们看来,闻舒不是要去用膳,而是单刀赴会,羊入虎口。
但闻舒的性子她们知晓,看着温柔娴静,其实坚韧又不屈,就像是水,以柔克刚,温和之下波涛汹涌,浩浩荡荡平淌开来。
国公夫妇做惯了笑里藏刀的人,坑起人来防不胜防,但他们却从未在闻舒手里讨到便宜。
一物降一物,历来如此。
闻舒领着秋筠和弄影两个丫鬟穿过回廊,经过金黄银杏叶铺满地面的后院,来到了前厅。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李氏端端正正坐在堂上黄花梨攒靠背圈椅上,犹如两尊大佛,李氏左手腕上圈着一个金八宝手镯,各色宝石点缀其上,光华满目,倒真像是渡了金身的佛祖。
紫檀木喷面方桌上收拾得洁净整齐,正等着午膳来临。
闻舒提起秋菊折枝素白绫棉裙的裙摆,快步踏入屋内,两侧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如花一样漾开,她的脸上也带了浅浅的笑意。
“媳妇来迟了,还望公爹和婆婆不要怪罪。”闻舒的声音柔和,真含着几分愧疚,“听闻婆婆前几日身体抱恙,儿媳今日特命人熬了乌鸡汤,听说喝了是极滋补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不仅笑得得宜,做事更是贴心,李氏便顺着话头道:“难为你这么有孝心,现下快入冬了,外头冷得很,我刚和你公爹商量说今日就不叫你跑一趟了,谁知你来得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