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四)
卫怀舟摩挲了两下指腹,显然知道闻舒是在胡说八道,便又凑近了些,低声笑道:“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
闻舒:“……”
看着对方略微吃瘪的表情,卫怀舟来劲了,又问:“那你会忘记我吗?”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与自己只有萍水之缘,一面过后就再难相见,更别提留下多么刻骨的印象。
但有的人不一样,他们会占据你生命长河中最难以忘却的点点滴滴,会救你于水火,会叫你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卫怀舟显然不属于前者。
会忘记吗?
闻舒这样问自己。
她的目光在卫怀舟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和记忆中的容貌有所重合,“我……”
“陛下,臣妾有一个请求,万望陛下应允。”
鼓声止,歌舞歇。
那些妙龄舞姬如潮水般退去,幽幽乐声渐低,殿前的空地没了祝寿的热闹氛围,只有皇后一个人立在那里。
满头的金丝翠凤微颤,翟衣的下摆坠地,皇后站在笔直,只微微颔首,声音微微激动又不失威仪。众人立刻噤声细听,周遭忽的沉默下来,将闻舒尚未成形的话堵回了喉咙中。
闻舒已经将目光从卫怀舟的脸上移开了,正盯着皇后看她将要说出什么话来,卫怀舟自觉失去了听到答案的最佳机会,只能不舍地收回目光,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虽然皇后只是微微颔首,却引得皇帝慌了神,这个穿明黄色龙袍的微圆的中年男子突然变得灵活起来,片刻便闪到了皇后的面前。
他双手扶在皇后的手肘上,微微用力示意她抬头看向自己,然后张开那长了一圈胡茬的嘴说道:“皇后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你与朕之间,又何须用“请求”二字,只要是朕能替你办到的,你尽管开口。”
皇后似思忖片刻,然后才道:“臣妾想要将今日所收的寿礼,全交付给李首辅做赈灾之用。”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众人眼里的好奇全都翻作了惊讶。
皇帝也有些诧异,“这,这……赈灾之事……”
他的嘴唇有些发颤,好一会儿才道:“赈灾之事有国库支撑,若是让皇后让出自己的寿礼,朕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一国之母大寿,其实该排场连天,万民齐贺,现在却只在英华殿摆宴,众人一开始就该知道今日的宴会和南边的水患脱不了干系。
听说南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劣,流民四处逃窜,不少人上山做了贼寇,官府衙门照管不及,若是放着他们不管,只怕那些官老爷们“负隅顽抗”不了几日也要叛变了。
李首辅本人还在京城未出发,但其实已经派了下属先行。
国库的钱财虽然充裕,但那关系着全国民生,若是全用作了赈灾,下一年可就难熬了。
所以,皇帝对这件事该是求之不得。
不待皇帝再说什么,首辅李玄年倒是先站了起来,“臣先代万民谢过皇后娘娘隆恩。”
闻舒瞧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有些复杂。
皇后寿辰所收的寿礼该是不少,若真的全都交付赈灾之用,这一国之母做了表率,其他人少不得也得拿出点诚意来才行。
看席间那几位面如土色的大人,应该是在愁苦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财还没捂热乎就要失了大半了。
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臣们不就是得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吗?现在不需要迎着刀刃拼杀了,只需要花一点钱财,有谁敢不愿意?
“陛下,臣愿献三百两白银做赈灾之用。”一位坐在角落偏远处的大人站起来拱手道。他的年岁似乎有些大了,方才站起来的时候有些颤巍巍的,声音也显得沙哑,花白稀疏的头发收进官帽中,两颊上爬了许多皱纹,为他早已不年轻的容颜又添了一笔老态。
“哎呀,胡卿快坐下!”皇帝忙得很,先是放下了端着皇后手肘的手,后又快步走向那位胡大人的案前,“您年事已高,快些坐下。”
这位大人应该在朝多年,但是又不得重用,估计是守在某个清水衙门熬了一生,却一生也没盼来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最后只凭年纪得了众望,不然不会被安排在离帝后如此远的地方。
不少大人的眼睛都随着皇帝的身影移动,那目光无声诉说着:既然年事已高清贫一生那就快拒绝他啊!
然而皇帝既没明言接受,也没拒绝,他道:“有了胡卿的支持,此次赈灾必定顺利,南边的流民一定能重建家园,安居乐业!”
那些大人们:……明白了。
他们估计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带着妻女入宫参加寿宴的机会,原还想着在皇后面前露个脸,却没想到这根本就是场“鸿门宴”。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无非就是破破财,于在座各位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尔。
席间有片刻的沉默,皇帝也就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