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想什么呢?”
卫怀舟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闻舒立刻收了思绪,定神看着他道:“没什么。”
她方才神游天外,视线缥缈,卫怀舟分明发现了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此时却没再追问下去,只撩起眼皮,视线从她的面上一划而过,“已经到了,我们走吧。”
闻言,闻舒不再耽搁,随着他下了马车。
西河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是以闻舒他们一行人到达闻府旧宅的时候,也不过堪堪晌午。
太阳攀至头顶,阳光奋力地透过厚厚的云层,想到抵达大地,让冰雪消融,万物回春,但终究难以抗衡洪流般来袭的隆冬,只能给茫茫大地上的人们一点暖意。
闻家在西河的宅子年代已久,但因修缮得勤,虽比不上京城官宦人家的宅院繁华,倒也看不出什么破败的迹象。
在十几年前,这里还是热闹非凡,闻舒那些尚未分家的叔父伯伯们陪着留在此处的叔祖父母们,大家一同听圣人教诲、父母箴言,而后,有些人奔赴科场,有些人驻守边关,从此大展宏图,为大楚王朝的千秋霸业刻下了不朽的功勋。
直到晋王赵拓谋反,闻家决定守卫京城,不过一夕之间,那些坚守故土的人们,都死在了叛军的乱刀之下。
然后这座宅院就变成了闻舒眼前的这番寂寥景象。
人声不再,只有穿堂而过的北风在呼呼作响,梁木下、石阶旁,似有灰尘堆积,庭中如碗粗的高树依旧,却再也没有人来细细修剪一旁繁多的花木了。
现下留在旧宅的只剩下了一位堂叔,也是晋王之乱中除了闻舒之外闻家少数的几位幸存者之一,但他为人嗜赌又嗜酒,十天有八天是在赌馆酒楼里过活的,闻舒今日来没有见到他,也没觉得奇怪。
老管家引着他们入府往祠堂走去,一路上看着闻舒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介于卫怀舟这位第一次来旧宅的新姑爷在场,只能将许多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人引着他们到了祠堂外,便说要去催催厨房,先行离去了。
老人行于回廊中,花白的头发被北风吹起,又兼步履蹒跚,更显老态。闻舒有些不放心,看着老管家离去的方向,正想让秋筠跟着去,就见老人似乎忍了又忍,但还是忍不住朝卫怀舟与闻舒回望了一眼,隔得不远,闻舒明明白白看清了那眼神里满是不赞成。
卫怀舟:……
闻舒下意识去看他,见他面上颇有些无辜,眼眸里缓缓积攒了一些低落的情绪,就像是被夫子训斥了的少年一般,兀然沉默下来,连一双剑眉都微微有了耷拉下来的趋势。藏青色长袍的轮廓依旧,他依然是意气风发的卫大人,但这一眼却好像给了他莫大的冲击。
虽然知道他如此形貌有夸张的嫌疑,但闻舒看在眼里,却真的有了几分心疼。
难道,他们的相随相伴,真的是错误吗?
当初卫怀舟牵着她的手,跪在皇后面前求皇后赐婚,那个时候,怕是没人希望他们结成连理。毕竟,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新科进士,一个是落魄贵族的孤女,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闻舒垂下头嘲讽一笑,抬头时却已然换了笑颜,开玩笑道:“阿叔方才瞪我做什么?是怪我太久不回来吗?”
秋筠一笑,接过话头打圆场道:“哪有这回事?夫人看错了吧。这里风大,夫人别愣站着了,快进去吧。”
矮墙外的天空又压得低了,方才的晴光普照,看来不过须臾之景,转瞬已逝。冷风渐紧,停了不多时的雪,可能又要飘起来了。
闻舒推开祠堂的门,率先迈了进去。
这里放着闻家祖祖辈辈的排位,人丁寥落,萧条已极,案几香坛上只有三支还未燃尽的香,在空气中明明灭灭着火星,最下面那一排的中间,放着的是闻舒的父亲、母亲、三叔、五叔的排位。
其他人看着闻舒,都静默着不说话。
这十几年间,闻舒到这里来过很多次,她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哭嚎着让人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了,甚至连过分的哀恸都不会显现,大约是眼中的泪已经流干了,再哭就该流血了。又或是,过往的眼泪浇筑了某种更为坚毅的东西,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巍巍参天。
她凝视着案前的那一团虚空看了很久,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之后,她终于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的那一刻,闻舒颤颤巍巍地闭上了眼,呼出了一口气,有一颗泪顺着眼睫无声地滑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给这些尚处英年就逝去的人们一个真相,给无辜牺牲的人们一个交代。
她跪着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些,以至于秋筠站在一旁提醒道:“夫人?”
闻舒闻言起身,接过了她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坛中。
燃烧过后的乌黑痕迹慢慢下移,香灰断裂在香坛中,混入在了之前沉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