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二)
“闻舒,你怎么还在睡觉——”
次日的清晨,房里燃烧着的松针香的香雾无声无息幽然上升,外头落了一整夜的大雪刚停,迫于寒冷,府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院里安静得很。闻舒刚睁开困倦迷糊的眼睛,就听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卫怀舟踏着轻快的步子迈了进来,然后停在了层层笼罩的纱帐前。
对方撩开青雾色纱帐,裹挟来一身的冷气。
闻舒下意识拧了下眉,嘟囔道:“大清早的你去哪了,这么冷……”
说话间,她感受到床边的被子往下陷了一点,是卫怀舟坐在了一侧。对方弯下腰来,缓缓低下清俊的脸,停在距离闻舒不过一尺的距离,含笑看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人。
她今日的气色好了些,两颊上总算是有了点红润的颜色,没像之前那样透着浓重的病气。
卫怀舟的视线从她的额发上描过,定在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上,忽然想起昨晚他缠着闻舒说的那些话,眼里顷刻间多了点柔情。
他微微凝眸,似乎就要吻下来。
许是这道视线太过灼热,闻舒实在没法在他的注视下紧闭双目装睡,便突然睁开了眼,与他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只见眼前人笑意更深,但凝视她时的那种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却没有消散。
闻舒呼吸一滞,眼睫轻颤,微微转过头,准备拉了被子埋过头继续睡觉。
卫怀舟轻笑一声,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故意拽了被子不让她盖上,原本温和轻松的笑容带了几分顽劣,他用冰冷的指头去点闻舒的脸颊,一边戳一边“胡搅蛮缠”,“不要睡啦!闻舒,你昨晚答应了我的。”
他笑得肆意张扬,闻舒看着这张脸,堆了满心满腹的拒绝的话都难以出口了,她在内心唾弃自己一番,遂难得从温暖的床榻上爬了起来,仔仔细细穿戴整齐。
房里生着炭火,暖意熏人,不需要穿那镶了毛边的厚厚披风,闻舒梳洗完毕,穿着件紫梅缠枝花卉缎对襟长袄,头簪梅色绒花,正端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粥。
今日厨房送来的是虾皮冬瓜粥,晒干了的虾仁与切成丁的冬瓜一起熬煮,别有一番鲜香滋味。即便是近日来因病胃口极差的闻舒,竟然也能勉强提起一点食欲来。
病人喜静,如今又将近年关,家家盼着团圆,所以闻舒给院里的丫鬟们都放了假,只留下秋筠弄影她们几个陪着。于是,今日这一室安静得很,只有卫怀舟坐在桌边不辞辛劳地发出一些噪音。
“闻舒,你觉得这个好看吗?”卫怀舟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放在案上展开来,上面绘着的是一盏梅花缠枝琉璃屏风,一段树枝上几朵绿萼盛开,几朵含苞欲放,配着琉璃清雅的颜色,与房中简宜淡雅的形貌倒是相配。
“它没有浓烈刺眼的颜色,是不是与房中的陈设很相配?梅花淡雅,是不是与你很相配……”
眼见卫怀舟有了喋喋不休的趋势,闻舒终于“纡尊降贵”瞧了一眼,然而,这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她喝粥的手一顿,犹疑着道:“这怎么和从前那个有点像……”
从前,指的是清和苑。
他们走得急,新宅中的诸多物件又都是齐全的,国公府里那些不好搬弄的东西就都留在了原处。
“是有点像,”卫怀舟收起图纸,欲盖弥彰似的轻咳了一声,“从前那个你不是很喜欢吗?但是我们走得急,现在再回去也不便,所以我想……”
“挺好的,”闻舒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那句“我怕是等不到新屏风入府”说出口,只道:“我确实很喜欢。”
但是,我可能没法一如既往陪在你的身边了,闻舒想着,又低下头,握着勺子发愣。无论是纪家的一再相邀,还是卓问瑜或是太子的信,无疑都在推着她往前走,然而只要往前走一步,她就注定不能躲在这避世的卫府继续和卫怀舟安稳度日了。
这一年的相处还历历在目,花轿喜烛之景恍如昨日,一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也不知这一别后,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她低垂着目光,柔美又带着虚弱之色的侧脸被窗外的光亮所映照,像是皑皑白雪中一抹即将凋零的春色,平白无故显出一段伤心离别意。
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卫怀舟的目光轻轻落在闻舒的身上,仿佛是怕把人吓跑了,他不敢稍加一点力度,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眷恋。
年年岁岁,总是看不足。
光阴浅渡,屋外长风掠过枝叶枯败的树梢,奔向未知的远方。
良久,卫怀舟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盯着闻舒乌黑的头发看了半晌,突然道:“我去帮你把那只蝴蝶钗拿来戴上吧。”
“啊?为什么忽然想起那个……”
她略带迷茫地发问,卫怀舟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固执地走入了卧房。闻舒看着他的背影,玉色落花流水暗纹的道袍衬得他清隽如玉,勾出了闻舒久远的记忆,她这才想起来,所谓的蝴蝶钗,其实有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