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采莲

梁芳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翠雪侍立榻前，双手捧着一只玉碗，道：“娘娘醒了，这醒酒汤娘娘喝了罢。”

她饮毕，将碗递还回去。翠雪斟酌了半晌辞句，还是问道：“娘娘，昨夜陛下有没有……冒犯您？”

昨夜虽醉得厉害，但她也不是甚么事也不记得，却不好对翠雪说，于是只摇摇头道：“应该没有。”翠雪放下心来，点点头。她又问皇帝是甚么时候离开的，翠雪说是呆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翠雪见没甚么吩咐，就要告退，捧着汤碗出去。将要出殿的时候，正撞上项桓急匆匆进殿，忙见了礼，项桓没理。

梁芳游见他抱着两枝红莲花进了殿来，步履轻快，衣袂飘飏，颇似一个临凡的仙人。因逆着光，面容并瞧不分明，她却知道一定是笑着的。

她便要下榻，教项桓拦住了，道：“母后宿醉，还是多休息罢。”但她并不想领这个情：“陛下是下了朝么？我说了不要摘这花的。”他却不听这些，径自将两枝花插在细颈花瓶里，邀功似的道：“母后且瞧，花上还带着露水呢，这下殿中就有生气了。”

然后又坐在梁芳游的榻边，盯着她的眼睛笑道：“母后尚在青春，何必将毓宁宫布置得这般无趣？”他眼神又向下瞥去，见她此时还只是披了一件外衣，里面则是轻薄的亵衣，禁不住愉悦道：“天气炎热，母后平日里穿得衣裳似厚了些，朕教司衣司进几件新衣来。”

她这才想起，昨夜殿中没有宫女侍候，这更衣之事只能是项桓代劳，顿时嗔怒道：“不论我是青春还是年迈，都是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制衣小事，不是陛下该费心的。天子政务繁忙，勿要在毓宁宫荒废时间了。”她掩了掩身上的被子，高声唤翠雪进来，要她请皇帝出去。

项桓这回倒只是规规矩矩地一拜，没再纠缠，出殿去了。

翠雪为她更衣的时候，梁芳游心思不属，忍不住回想昨夜。她还是把项桓当作了当年的那个人，没能拒绝他的吻——她虽然立刻推开了他，但终究是犯了错。

她叹了口气，道：“翠雪，把樾儿叫来，避开人些。”

项樾是她的亲生儿子，先帝第十六皇子，她唯一的宝贝与软肋。项桓能从一个在冷宫出生的不得宠的皇子，到今天说一不二的帝王，都是踏着兄弟的鲜血一步步爬上来的，凡是有威胁的皇子都被斩首或囚禁，最后就连先帝都被迫禅位，只能做个不管事的太上皇，半年多就殡了天。倒是她的樾儿，身为先帝的嫡子，并没有被如何收拾，只是不允许母子轻易见面。她原来以为是项桓觉得樾儿年纪甚小，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恐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罢。

项樾不过才九岁，一见着母亲，就飞扑过来。梁芳游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忽然想哭。

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让樾儿担心。她问了问儿子的衣食起居，又问了问功课，母子间话不算多，却也是这皇宫中难得的温情。

项樾转头看见那个插了莲花的花瓶，问道：“这是母后采来的么？”

这其中缘由自然不能如实告诉，正一时不知如何说明时，翠雪应道：“是陛下见娘娘喜欢……”她急忙喝住翠雪，向项樾道：“你皇兄宫中花草点缀时余下的，便送来了。”

当初宫中政变，项樾虽尚幼小，但也懂事，知道项桓心狠手辣、目无尊卑，不禁抱怨道：“母后也是皇兄的母后，不说孝敬，也不能将剩下的东西送来呀。”

她揽了儿子道：“不可说这话，出了毓宁宫更不可说。你我母子平安，全是陛下念旧情，你千万不能惹他。”项樾点点头，兴致不高，不肯再说话了，她便教翠雪送他回去。

一直到夏季过完，毓宁宫中的莲花都不断。梁芳游推辞了几次，但项桓还是执意送来——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公公宫女来送，偶尔项桓得空时才会亲自来一趟。

不管她心中如何芥蒂，这莲花到底是无辜的，她也就悉心照顾着。即使花朵枯萎了，她也是教翠雪埋在庭前百花丛下，舍不得随手一扔，觉得糟践了那花。

翠雪私底下觉得太后心太软，既然厌恶皇帝，就不该这样认真地对待他送来的东西，可是又不敢真对她这样进言，因为摆弄花草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