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
望州城外的荒原向四周缓缓延伸,柔和地托起远处上升的朦胧红日。
从城门出来后,他们并未沿官道走,而是向更北边的延山奔去。
沈如春周身血液滚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猛烈的跳动。这是她第二次体悟到这种酣畅感,是行走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自由。
风呼啸而过,从宽袖袍中灌进来,将衣袍扯得鼓胀,似振翅欲飞的雀儿。此刻,她确实想飞,恨不得能凭空生出双翅膀,盘旋直上,俯视着这辽阔的荒原。
“小娘子,你且抓紧些了!”刘青在前头高喊。
“好!”沈如春笑得欢快,“刘都尉,远处那山就是延山吧。”
“对,要到那处还得赶上一阵子的路。”刘青说。
“嗯。”沈如春在他身后应着,马背上疾驰,人的思绪也变得格外开阔。她越过迢迢路途,又开始往后头想,期待着憧憬着,她要到江州去,纵使已是故人飘零,只身为客。她要把江家的医馆重新撑起来,她仍旧要做江州城里的名医。
太阳从云海里跳脱出来,渐渐的,向着那明亮的地方,马匹上的两人身上都镀上一层金光。
延山愈来愈近,能看见清晰起伏的山,似栖伏在平原上的一条巨龙蜿蜒起伏的脊背。
日头又渐西沉,天被分割成两种色彩,一面蓝暗,一面橘红,却是在他们头顶融合成一种诡谲又瑰丽的色彩。
沈如春觉得,如在梦幻中。
身后是那落于黄沙荒漠中的孤日,向前是又渐隐于暗处的延山,但不似先前,这回,不会完全消匿于黑夜中。
“小娘子,我们今夜得在野外宿一晚。”刘青放松了些缰绳,马儿开始缓下步子。
“嗯。”沈如春点着头,她注视着周遭慢下来的景色,虽然依旧是些戈壁荒原,偶见青色,但每往前一寸,都教她觉得新鲜无比。
夜幕垂拢,刘青寻到一处裸岩,就势栖身于此。
“小娘子,我还未同你道声谢。”刘青将双手放在火堆上,时不时摩挲几下。
“若要说谢,我也当谢过刘都尉。”沈如春抱膝缩在地上,借着岩壁挡风。
当时情急之下,她索性将计就计,让荷娘支开外头的人。她白日里又坐在墙头看过将军府布局,午时将那图摹在纸上时,脑中已经演算了无数遍逃跑路线。于是,她和刘青轻而易举便从将军府中逃出来了。
出府后,趁着将军府上下还未反应过来,刘青回马厩牵了匹马,又借着手中的鱼符,带着沈如春出了望州城。
刘青扔了几块马粪进去,火堆烧得更烈。他问:“小娘子日后有何打算?”
“回江州,我想回江州。”沈如春坚定地说。
“江州?小娘子是江州人氏?”
“嗯。”沈如春低低应。
“那等明日,我们先往东走,我知道延山脚下有一处绿洲,虽然那条路不比官道繁华,但偶尔也有从延山那头翻过来的商队在那里落脚。”
“从延山那头?”沈如春惊讶,她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翻过这高不可及的延山。
“不过是零星几个。”刘青道,“到时那商队自会有去江州的,你便可以同他们一道去。”
“嗯。”沈如春说,她又问,“刘都尉,你之后要去哪里?”
刘青抬起马鞭,沿着延山起伏的脊线慢慢描摹,目光深邃,缓缓开口:“我要翻过那里,去瞧瞧那头到底是甚么样子的。”
“您要翻过延山?”沈如春颇为震惊,眸子瞪得圆圆的。
“有人能从那头翻过来,我自然也能从这头翻过去。”刘青毫不在意,火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动,他想,既然望州城已容不下他,那他便去闯另一番天地。
“那我祝刘都尉诸事皆顺。”沈如春依靠在岩壁上,望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
一夜过,延山那头已敷上一层薄薄的亮色,太阳再次要缓慢地从那里攀上来。刘青将余烬踩灭,翻身上马,朝沈如春伸出手。沈如春踩着马镫子,一手搭着他的手,借力坐上来。
两人逃出望州已一天一夜,今日后头也未见追兵,想来是安全了。沈如春觉得,自己离心中所期冀的越来越近了,就如同此刻,她迎着延山上的那太阳,渐渐步入光亮。
不过天上的黑还未褪去,四下是一种朦胧的灰白曙色。
荒原忽然接上青色,一条银带似的小溪流淌在其中。
“这是从延山流下来的雪水。”刘青将马勒停,沈如春亦跟着下马。
他解下腰上挂着的水囊,往里头灌了一袋水。沈如春好奇地用手指触碰着溪水,指尖传递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延山脚下那片绿洲,就是靠着这融化的雪水供养。”刘青同她解释。
沈如春往前走了几步,这时的风已经变了味,不是昨日那股干裂的黄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