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婚期在春末定下了，就在皋月十八，时值初夏。

南池很开心。

她捧着不禁风吹脱落的花骨朵串成了花环挂在门前的小夔龙门环上，“本来以为大司命病重，日子迟迟不定，婚期要推到秋天。那时候海石花都谢了，幸好比干大人继承了大司命的官职，亲自占测了吉日。”

“南氏一族善植草木养花鸟，朝歌地处中原，植被不甚繁茂，你来这委实屈才了。”姜月道。

“我答应侯夫人和世子的，要让婚典上飘满东鲁的花香，二王子前几日特意让人在隔壁空院子挖了浅水池，我将绿苗都移了过去，这才长出了花苞，也不知二王子从哪运过来的海水……”南池看姜月表情黯了下来，自知失言，讷讷闭了嘴。

“他还在祭神庙吗？”姜月勉力扯着嘴角问。

“听一直跟随二王子的侍从说，已经在那跪了三天了……”南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能劝慰道，“二王子这几个月只要没有公务都来陪着贵女，他不满婚期想是有什么必然的缘由，贵女不必想太多。”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风雨渐来。

姜月叹口气，“我去看看吧。”

雨滴砸在殷寿的脸上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 ，丰沛的水意滋润着他干涸的身躯，让他慢慢从脱水的茫然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

比干还是不见他。

他愤怒地喊，他的王叔不见他。

他哀求地喊，他的王叔不见他。

他心如死灰地喊，他的王叔也不见他。

他跪在这三天，四肢麻木，五感尽失，他的王叔依旧不见他。

这是姜月第一次来到祭神庙，面前高台巍峨，阁楼拔地直逼昊天，飞檐上振翅玄鸟似正欲纷飞。

她撑着鹅羽伞，看着正殿青铜门前颤颤巍巍挣扎站起来的殷寿。

他在她面前从未这么狼狈过，洁白点金貔貅纹的袍子被雨水浸成灰色，头发散下来湿答答地扒在脸上。

她听他平静地对着门里说：“我自幼失去了母妃，是姑姑在宫中护佑我长大，她最希望的就是我能长大成为和你一样的骁勇善战的战士。”

“她说我是幼子，难承大统，身在王家，至亲最容易心生嫌隙，唯有像你一样，能立下赫赫战功，成为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才能保全自己。”

他语气轻慢，神情全然不是狼狈的模样，悠哉地缓走几步，松散地靠在左边立着的饕餮石像旁，“王叔，她很崇拜你，她说起你的时候眼底的亮光都让人炫目。”

“你当然也爱护自己的亲妹妹，她让你教我学剑，你便倾囊相授，她让你教我学骑马，你便带着我绕着朝歌城跑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你为什么最后站在了那个害死她的位置上！”

“比干，你还记得是大司命说她是玄女降世，祭为人牲就能平息朝歌的疫病，你还记得祭神庙的侍官掰下她的上颚骨，她那双眼睛瞪的太大了，他们不敢看她，把她的头颅按在土里，朱砂洒进她的耳窝里，她听不见我哭喊着叫她。”

“你是怎么说的？”

“那天你来迟了，你看着祭祀礼成后人们高呼雀跃的脸，抱着我说你不信鬼神，让我记清楚这一张张害死她的脸。”

“你现在坐在那干什么？你出来！”他形容癫狂，卯足力气冲到门前，拳头“砰砰”砸在门上，“比干，你出来！”

青铜门岿然不动，如平静的海面，上面纹刻的神兽像跃起的海里的花。

殷寿猛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收手，拍拍自己皱成一团的衣角，转身，目光接触到姜月探究的眼神的时候也毫无波澜：“姜月，我们回去。”

姜月快走几步到他身前，高举鹅羽伞在他头顶，四周高亮的灯光打过伞面，在他们身上披上了一层黑影，“嗯，我们回去。”

“你喜欢皋月十八那天吗？”殷寿问。

“喜欢。”姜月答。

“为什么？”

“那天我们就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你信鬼神吗？”殷寿又问。

姜月摇摇头。

殷寿接过伞，怕身上的水汽粘湿她，刻意隔了一指宽的距离，眉梢稍动，“你骗我，你信，不然怎么会给我一块祈福的破石头。”

“海石花在我的家乡，又叫月亮花。”

那天月光太好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自己的心意。

“殷寿，我只是想送你一个月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