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
伊木纳音猛地抬头,大大的眼珠中闪过火苗样的希望,但瞬间又暗淡下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愿,可是,可是若非如此,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伊木纳音,听我说。你们这一行人,有舞伎,又有乐师,你们何不组建一个乐坊?这样,既可以通过舞乐演出挣钱,又能开班授课,收一些弟子,也好传播月氏精湛的舞蹈和音乐。”
只要是看过伊木纳音舞蹈之人,都会被她曼妙的舞姿所折服,足以看出,月氏在艺术上的造诣相当了得,若是随着国家的倾覆,连文明也一并堙灭,实在教人惋惜。
“回禀小姐,您所说的,确实是极好的法子,只是,我们虽被将军特赦,有了自由之身,但毕竟是外邦人,在长安开乐坊,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伊木纳音说的也对,魏朝虽常有西域商人往来,但对他们在中原的商业行为,一直有种种限制。在她看来轻而易举、理所应当之事,在对方却是难如登天。夏侯妍皱眉想了一会,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她的确不想让司马昭接受这位舞伎,但她也绝不愿意把对方清除出自己的视线,然后便不管她死活。
“有了,”夏侯妍忽然拍手,“这样,我与兄长写一封信,请他派人来照拂一下你们。你若真有意开乐坊,文书方面兄长都可以帮忙。我兄长温柔和善,也颇通乐理,定会善待你们。”
夏侯玄如今正任雍凉都督,长安正在其管辖范围之内。
说着,夏侯妍便命惜悦取来纸笔,当场写下两封书信,一封给兄长夏侯玄,另一封则交到伊木纳音手上。
“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信给兄长,另一封信你收好,若兄长对你身分起疑,便可让他看。”
伊木纳音眼中泛起泪花,匍匐在地行了大礼,唬得夏侯妍连忙搀她起身。伊木纳音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就在她要躬身退出房间时,夏侯妍忽然叫住她。
“慢着,伊木纳音,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儿身?又如何知道,来这里找我?”
伊木纳音那深深的眼窝中浮现笑意,“回禀小姐,我曾就今日之事恳求司马将军,将军说,女眷事皆是内务,须由小姐来定夺。将军还告诉我您就住在这客栈中。”
夏侯妍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女眷事、内务……司马昭此举,俨然是将她当做了府中的女主人。
第二日,夏侯妍收拾停当,刚走出客栈,就见伊木纳音在道旁相候,她今日打扮成普通汉族女子模样,穿着直裾单衣,梳着时下流行的双环髻,怀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绢布包。
“日安,小姐。”
见夏侯妍走来,伊木纳音屈膝行礼,她动作优雅,屈膝时背部依然笔挺,显然是受过极好的礼仪教育。夏侯妍注意到,她对中原的礼节掌握的也很快,昨晚她对她行的是月氏之礼,今日则是标准的魏朝礼节。
“伊木纳音,你找我有事吗?”
“别无他事,今日来,只是想答谢小姐的恩情。”
伊木纳音说着,将那长条形的绢布包双手奉上,夏侯妍接过来,手感沉甸甸的,绢布上有凹凸不平的花叶暗纹,藤蔓缠绕,是她未曾见过的异域植物。
打开绢布,里面是两块约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木板上刻着低眉垂首的佛像,佛像的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眉眼中流淌出慈悲和善,衣褶层层堆叠,凸显出布料的垂顺和柔软。
只一眼,夏侯妍就明白,这定是价值不菲的佛教珍品,夏侯夫人笃信佛教,夏侯妍也曾随母亲前往洛阳的白马寺礼佛,那里的偏殿中,就供奉着三尊风格相似的木刻佛像,只是大了许多。
“这是,给我的吗?”
“回禀小姐,是给您的。小姐金尊玉贵,不缺金银珠宝。伊木纳音别无他物,只有这两块佛像,乃是昔日在宫中表演时,陛下所赐,还望小姐收下。”
“如此贵重之物,又是贵国国王所赐,你还是留着吧,以慰思乡之苦。”
“不,小姐,请您务必收下。小姐宅心仁厚,不仅予我等自由身份,又为我等筹谋未来生计,小姐若不收下,伊木纳音实在不安。”
其实,给予他们自由身份的是司马昭,并非她。当日,她只是要求司马昭不要留胡姬在身边,并未想过她们走后会怎样。显然,司马昭比她思虑周全,且此番操作下来,“功劳”全成了她的。
夏侯妍又推脱了一番,见伊木纳音铁了心要将东西给她,便决定收下,命惜悦仔细包好,装入木盒中以防磕碰,再放在随身的行李中。
午后,司马昭命张骏来接她,他们到长安城东门外与军队汇合,随后启程向洛阳出发。
伊木纳音和她的同乡,一直将夏侯妍送到城外。他们高举的手臂不停挥动在空中,无声的与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