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
现在这个私塾里的先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学究,待人温和有礼,只是一讲业就喜欢摇头晃脑地朗诵“之乎者也”云云,乌长离识字尚且不多,这些经书更是听不懂,害得她趴在桌上直打瞌睡。
这日上午,老先生正在带孩子们念《论语》,他声情并茂,乌长离却昏昏欲睡,她左右看了看同窗们亦是困乏模样,索性拿出师先生送的《道德经》临摹起来。
《道德经》的文字她更是不通,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写字,看着一笔一划落于自己笔下,她心里总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宁。
“你这写的什么书?”
人影忽然笼罩在乌长离的头顶,她腾的站起来认错:“先生,我错了!”
老先生抚着长须,伸手拿起她的字帖,小眼睛眯缝着看起来,倏忽竟如获至宝地双手捧起来:“呀呀,这是游老先生的手书啊!你这小儿哪里来的这样的绝迹?”
乌长离茫然道:“这是我从前的先生送我的。”
“游老先生学富五车,极擅政论,数十年前政事堂上舌战群儒,纵横捭阖,气绝千古。”老先生忽而长叹道,“只可惜晚年转而学道,隐居避世,一去经年,先生业已作古。小儿,你这本字帖当世恐怕难寻其二,可要妥善保管才是。”
乌长离不知这书如此珍贵,双手奉回,老先生又看了看这本字帖,对她提点道:“小儿,学这书迹固然很好,只是你年纪尚小,倒不要先读这些子书移了性情,眼下还是随老夫先把孔孟之学一气学通了才是。”
乌长离小心地放下字帖,拱手道:“谢先生指点。”
堂上恢复秩序,乌长离盯着字帖看:这书真是师先生买来的吗?如此贵重之物,她实在受之有愧。
她暗自叹气,放好字帖,坐直身体听先生讲课,过了半刻钟,右面墙上那小男孩又来了。
她不知道这小男孩是谁,但她在这上了十日学,日日都能见到这男孩从墙外翻来,一来就盯着她那个位置看——当然不是在看她,而是她身后的那一树白茶花。
乌长离悄悄转头望向那男孩,他今日脸上脏兮兮的,头发跟萝卜丝似的干贴在额头上,十分邋遢,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男孩忽然转眼看向她,却是狠狠瞪她一眼,吓得乌长离慌忙转头看书,不一会儿,陈掌事就拿着长杆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边跳着戳赶他,一边低声呵斥:“你这小贼!天天不叫人安生,明日再来我就捉你去狱里!”
老先生许是见多不怪了,抬手让孩子们休息去,走到陈掌事身边,问道:“陈先生,这小儿究竟什么来头,日日过来,莫不是想读书?”
陈掌事愁眉苦脸道:“先生有所不知,这孩子姓程,本是此地的商户,他们家中发生变故,家主便倒卖这片房子搬走了。可这小儿是家主庶弟所生,庶弟投军数年了无音讯,家主不愿抚养孤儿寡母,撇下人走了。要说这孩子也是命苦,只是,何苦来搅扰我们呢!唉唉!”
乌长离坐在近旁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对那孩子颇有同情。只是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一树白茶花究竟有何意味?
*
日暮,皇宫。
叶无乡奉皇帝命入宫候旨,正等在宫门口。
这时宋烛从中出来,见了叶无乡很是高兴,走过去问候道:“叶大人身体可大好了?”
叶无乡应道:“早已无碍,还要多谢宋大夫的药。”
“大人客气。”宋烛道,“我马上回闽南了,小长离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着她身体底子弱,你不妨教她些防身之术,一则锻炼体格,二则,陛下已经下令北征,兵燹之下,还不知道是何情形,她一个姑娘家会些武艺总是好的。”
宋烛是真心喜欢乌长离这孩子,心思单纯,重情重义,她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叶无乡拱手致谢:“宋大夫费心了。”
宋烛摆摆手,笑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叶大人,来日再会!”
叶无乡颔首致意。宫中公公正好出来宣召叶无乡,二人便就此作别。
明堂之内威严肃穆,公公却带他走到了后殿。后殿一面开出一条竹桥,通往湖心六角亭。
老皇帝正坐在亭内喂鱼。
叶无乡只见过皇帝一面,那次是他十六岁从蜀郡完成任务归来。
“小叶,你来了?”老皇帝背对着他笑道。四面宫女太监闻声全部退下。
叶无乡上前跪拜:“参见陛下。”
“呵呵……咳咳咳……”老皇帝刚笑出声便咳嗽起来,兀自端了水喝下,接着说,“小叶,你上前来。”
叶无乡不明其意,只上前两步走到老皇帝背后。
“朕叫你到朕跟前来。”老皇帝招手道。
叶无乡顿了顿,低首走到前面。
老皇帝年岁已大,精神也不似以往矍铄,唯有眼睛如深潭一般,旁人无法窥视,任何手段亦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