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在这里。

因为，前头那方小池，便是她上一个原身溺死的地方。

让一个孩童接二连三地直面死亡，到底是过于残忍了些。

那方荷塘边围了好几个太监宫女，似乎在打捞着什么。

裴玄之在距离池子不远处停了脚步，但很快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穿过旁人，径直走到了池边。

荷叶田田，初绽的荷花美丽又清雅，只是中间被缠着的那道人影，突兀又狼狈，且已了无生气。

裴玄之站在旁侧紧紧盯着池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是否是被吓到了，只是愣愣站在荷塘边，面上神情出奇地平静。

许知温虽知是徒劳，但还是伸了手遮在了小裴玄之的眼前。

斜前方的转角处，那个同裴玄之面容有着六分相似的，稍大些的孩童隐了半边身子在墙后，唇角带着笑往这处看来。

小裴玄之似是察觉到了那目光，抬眸往视线来处寻去，便对上了那双墙侧露出的眸子。

瞧着那张同自己有六分相像的脸，小裴玄之那双黑白分明中掺着童真的眼睛里流出了几分好奇与茫然。

裴洵自然瞧见了自己这个“弟弟”，笑意更甚，狡黠中又带了挑衅的意味。

裴玄之依旧睁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对面之人，虽不解其意，但是其眸中的挑衅之意却是看得分明。

不过此时，裴玄之的心思并不在此处，所以很快小裴玄之便低了头，继续瞧着一旁的人将自己的许姑姑捞了起来。

许知温瞧着那具熟悉的身体，浑身湿淋淋的躺在荷塘边，其露出的皮肤已泡得有些浮了，泛着不自然的白色。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宫里头死个婢子本就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周遭之人很快便陆陆续续散了去，只剩小裴玄之一人还在原处。

他瞧着浑身还在滴着水的许姑姑，瞧着那双紧闭的眸子。

他知晓他的许姑姑同母妃一般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裴玄之走到那具滴着水的身体旁蹲了下来，试着将人扶了起来，让其趴在了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

水很快便浸润了干净的衣袍，晕出了大片深色。

一部分淌下的水流进了裴玄之的脖颈中，冰凉得很。

裴玄之本就因着营养不足长得比同年纪的孩童瘦弱些，现下将那具身体背在身上更是被笼了个大半，瞧着便是十分吃力的。

许知温站在旁侧想做些什么，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眼前之人，深深的无力感侵袭而来。

许知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在小裴玄之身侧瞧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背回了熟悉的冷宫中，又瞧着他十指渗血却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在了自己生前表达过喜欢的那棵海棠树下。

*

“姑姑，醒醒。”

裴玄之方才走进内室，便瞧见了倚在窗边睡了过去的许知温。

本想唤其一道用膳，走得近些了才发现倚在窗边之人不知为何淌了一脸的泪。

裴玄之忙走近坐了下来，一边动作轻柔地用袖子为其擦着面上的泪，一边轻声唤道。

过往与眼下在许知温迷蒙的视线中交错重合，面前的裴玄之与冷宫中海棠花树下的小裴玄之的身影也模糊着重叠在一起。

许知温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是任凭自己身体的反应伸手拥住了面前之人。

像她在过往那场幻梦中想对裴玄之做的那样。

裴玄之感受着拥着自己的手臂在收紧，有一瞬间的愣神。

只是肩颈处落下的冰凉，让其很快回了神。

“姑姑，你这是怎得了？”

许知温也渐渐缓过了神，松了环着裴玄之的双臂，抬手胡乱将自己面上的泪擦去。

故作轻松地挤了个笑回道：“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裴玄之什么也没说，起身往殿门处走去。

许知温瞧着少年人已宽阔了些的肩背，脑中却全是小裴玄之用那瘦小的身子将那句能将他笼去大半的尸体一点点背回了冷宫中的模样。

心中酸涩，又怜惜。

裴玄之很快便折了回来，手中多了快沾湿了的帕子。

“姑姑，擦把脸去用膳吧。”

“好。”

许知温眨了眨眼，忍下了眼眶中的酸涩，接过帕子往面上擦去，遮了眉眼。

“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安神香来。”

裴玄之站在旁侧，盯着正在擦脸的许知温，觉着其状态确实不太对。

“嗯。”

许知温瓮声瓮气地应着，心思却还未完全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