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是寂静的
露西亚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直截了当道:“今天的精力全被耗完了,即使谈话效率也不高,否则,也太不尊敬怀特先生您了。”
令她放心的是,怀特并未强行将她留下,或者再出言挽留,只是说:“也是,的确现在不是好的谈话时机。那下次,等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再坐下来聊天吧。”
露西亚点点头。她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脱下衣裙,放水洗澡。
将自身置于狭窄的盥洗室,浸在温暖的水中,露西亚一直无法安定,不知道要锚定何处的心终于稍微安静下来。只要是醒着的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失去了目标,就像一头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横冲直撞,把自己撞得满头是伤却找不到出口。
在压抑和徘徊中,一直明亮的指引着方向的时钟神殿跌进迷雾,下沉至没有飞鸟能够抵达的深渊。于是一切都变得陌生了,曾经喜爱的,赖以生存的文学不在了,灵感之泉接近枯萎,抬起头来见不到高天。
她慢慢使自己的身体顺着浴缸的形状往下移动。将自身完全置于水中,能够顺着河流溯洄神殿吗?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处于虚空之中。神殿说,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灵魂都来自坠落的繁星。在创世之初,天上繁星闪烁如迷雾,后来,受到阴影力量的影响,群星坠落了。坠落的星星来到世界上,被创造者收集进入月桂的枝桠,为生灵神殿使者所赐福,成为一个又一个人类。只有经过重重考验之后,人类才能重新成为繁星。与其说是“每一个厉害的人都能成为星星”不如说是一场回归。
她把自己淹没进水中。水浸透她的每一根发丝,她想到人类同样诞生于一片水中。那片水域温暖、黑暗、粘稠,无边无际,充满营养。那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海洋,最初的海洋,母亲的羊水。
或许,人们喜欢狭窄、温暖、水的浸泡,就是源自于无法磨灭的原始的记忆。
她呛了口水,于是再也无法保持全身浸没水中的状态。基于身体本能对生命的渴望,在死亡面前,她临阵逃脱。
天蒙蒙亮时,露西亚便出门了。她要尽快将那封来自F的信交给佩内洛普,佩内洛普同样着急拿到信离开这里,于是同样在天空还泛着鱼肚白时在广场上转圈。两人见面后只是寒喧几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露西亚知道,自己又是一个人了。空旷的孤寂感攀涌着上升,让她回忆起昨晚在浴缸里的感受。
于是,她就在长椅上坐下,看高楼之后慢慢生起的太阳。
那轮红日最初时闪烁在建筑的夹缝间,将云层晕染出深浅不一的颜色,随着金色的光芒如同飞鸟般穿破迷雾普照大地,太阳以肉眼不可见之速跃出,在天际的厅堂落座。
露西亚感觉到有谁压在自己坐的这张椅子的后背,回头看见怀特正侧着头看自己,“露西亚,朝阳很美对吧。一切都在下沉,而太阳张开它的翅膀,飞翔于越来越远的天空。”
“或者一切都在上升。”面对美丽的日出,谁的意志都无法再消沉下去。“就算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的人,也不会选择在现在这个时刻死去的。”露西亚说。
怀特绕过来,和她一起坐下。
她继续盯着前面说:“也许根本就没有下沉或下降的感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错觉。也许世界本身就是冷漠的,并不在意活在这里的人怎么想。”
“也许光只是在书写距离,躯体与我分离,而头颅在身后追赶。”
露西亚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接道:“时光是一朵玫瑰,我在犯愁:如何抓住它,不让它消失。”
“所以,现在是谈话的时候吗?”怀特说。
“取决于您想谈论什么事。”
“你认为清晨应该谈论什么事呢?”
露西亚不假思索地回答:“和落实创作相关的事应该放在清晨讨论。”
“为什么?”
“清晨是人思想最纯净的时候,就像洗干净的手。”
“是啊,美好的清晨。”怀特同样感慨道,“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露西亚,对你而言,回忆往事的最佳时刻应该是黄昏吧?”
露西亚点点头,但是她说:“希望我这清晨的倾听者不会让你感到厌烦。”
他们准备去广场附近的餐馆吃点什么,怀特趁机说:“我的表妹也喜欢天气晴朗的时候出来吹风。”
在露西亚记忆里,他确实很爱她的表妹,问道:“是怀特·玛蒂尔达小姐吗?”
怀特点点头,从他嘴角挂起的微笑看,的确是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了,直到露西亚清嗓子,他才说:
“玛蒂尔达虽然不是我的诗星,但她如时水之泉或夜精灵之池般不竭的年轻和活力,曾在一段时间中不断感染着我,我那时仿佛是被她催促着写作,不停地写给这个世界的情诗,不停地去感受这个世界上生命的颤动,让我的千百种幻想蕴藏于千百种形式。那时,这才是我生命所愿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