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天刚蒙蒙亮,鞭炮声已经响个不停。
林墨冷着一张脸走在小巷子里,空气中混着一股硫磺的味道,清冷又潮湿。
她只穿了一件白色修身毛衣裙,双手交叉,环在腰间,既是在抵御清晨的低温,又像是在抚慰刚从噩梦中清醒的自己。
虽然跟刚出院的时候比起来,现在做噩梦的频率已经降低了很多,但是每次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心中总是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悲伤,就像整个人都被撕扯、撞裂了一样。
这种悲伤和痛苦抽去了她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勇气,使她不敢,甚至抗拒,去深究梦中的人和事,以及她失去的,可能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
大鼓吹的声音由远及近刺激着她的耳膜,估计是进香的队伍回来了。
不知道今年又是哪些年轻人去扛旗,去抬轿子。估计她都不认识了吧,毕竟三岁一代沟,尤其是在九龙镇这种乡下地方,她早就算不上年轻了。
巷子口往外几步,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侧身站着,随手摘下了头顶的黑色鸭舌帽,掸一掸身上的灰,又伸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短发。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和休闲长裤,露出的侧脸和脖颈倒是白皙修长。
林墨一边走近,上下打量着他,虽然觉得有点眼熟,还是忍不住腹诽,这是哪个正月初九请假回村当免费劳动力的楞头青。
那人忽地回头,她甚至来不及移开视线,就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冲锋衣外套大喇喇地敞着,里面是一件棉质的白色T恤,比从侧面看多了几分少年感,比昨天夜里少了几分冷漠生疏。
沈俊司一手插着口袋,朝她挥了挥帽子,嘴角浅浅弧度,就这么放松又温柔看着她,任由她的表情从看笑话到窘迫,再到些许害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鬼使神差,正好从对面的山头冒出来,照到他身上,散发出一层金色的柔光。沈俊司笑得纯净无害,活脱脱就是一只打着哈哈的大金毛。
不由分说地,驱散了她满怀的悲伤和阴霾。
他还是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平时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为了讨她开心,才会在私下里露出这样阳光的笑容。
沈俊司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小墨……”
林墨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居然联想到了梦境里的那个男人。
梦境里的黑暗和痛苦霎时间死灰复燃。
“俊司啊……”林老太太正从广场上走过来,中气十足地喊着他的名字。
林墨默默地别开了眼,从他身旁走过。
反正,他也知道。要是让林老太太和林庙公看到他俩聚在一起,肯定免不了被一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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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摆了几十上百张八仙桌,最前面架了一排祭祀用的猪公,大约有十来只,往后是各家各户拜天公的供品,场面看起来十分恢弘壮观。
林墨穿过熙熙攘攘拜拜的人群,直奔进香的队伍。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群十几岁的学生,脸庞稚气未脱,队伍还没出发就扛着旗到处乱跑,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蓬勃。再往后走,地上摆着一些轿子,四五岁的小神童坐在上面,边上站着负责抬轿的青壮年。
林墨在其中一顶轿子边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朝着那人走去。
“李锦佑,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那个被唤做李锦佑的人穿着深蓝色的牛仔外套,正扬着手,不知道在跟远处的哪个人打招呼,听到她的声音,转身朝她点了点头,解释道:“还不是我爸!说我好几年都没进香了,非得让我请假,参加完再回北京。”
李锦佑的父亲是九龙镇的副镇长,此刻正在广场最前面拿着麦克风维持秩序。
林墨哦了一声,站到这位很久不见的朋友旁边,听他详细地问候自己的身体和近况。
她和李锦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同一所学校,上了大学也是一起去的北京,虽然她发生车祸回家之后,两人就很少有机会见面了,但是她仍然把他当成镇上最亲密的朋友。
轿子上胖嘟嘟的小孩手里拿着俩大包子,后面两个抬轿的人不停地打趣他。“李冬阳,你姐姐呢?” 林墨笑意温柔地问道。
小孩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后面的一辆敞篷卡车,“在那儿唱戏!”
漆成绿色的一辆敞篷大卡车,围坐了一群民乐手,个个手里都拿着唢呐、二胡、鼓锤之类的家伙什,中间站着一群衣服花花绿绿、脸上也画得花花绿绿的芗剧演员,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林墨实在辨认不出来哪个才是李春桃,沮丧地回头,问李锦佑:“队伍都要出发了,我们这顶轿子怎么才三个人抬?”
李锦佑抬起手,向左前方挥了挥,对她说:“喏,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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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香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鼓乐齐鸣,天上的烟花、地上的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