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默默舔舐伤口的困兽。
他从不让别人窥探他的世界。
他介意别人怜悯的目光。
小楼的窗户老旧,风一吹,便吱呀作响。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傅南忘好像看见了窗帘背后藏着的那个人,听见了他竭力抑制的低沉吐息。
傅南忘拍了拍荣辛侧肩,目光难得柔和,“辛苦你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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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房门并没上锁。
傅南忘轻轻转动门把手,开门,抬眼便瞧见床边空置的轮椅,以及床上静躺着的人。
瞿松落闭目半靠床背,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平展的黑色西裤上缩了小半截,难遮底下纤细的金属脚踝。荣辛没替他脱鞋。
不过无所谓,本就是干净的。
木门边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很容易吵醒床上的人。瞿松落睁开眼,看到傅南忘进来,手扶床边,想要坐起身。傅南忘打断他动作,拉了把椅子坐下,“先别动,我问过荣辛了,说你还没吃饭,刚好,我从食堂带了饭过来。”
她打开手中饭盒,香味顿时萦绕鼻尖。
“尝尝吧,这里的师傅手艺不错。”傅南忘举着勺子,递到瞿松落嘴边,“我挺喜欢的。”
瞿松落微微蹙眉,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漆黑的眼睛盯着傅南忘,眼底神色难辨。
“看我干什么?快吃饭啊!”傅南忘动了下手腕,“冷了就不好吃了。”
傅南忘平日惯用冷木香。木制的淡香顺着她手腕飘进鼻腔,甚至遮掩了食物的味道,平添几分令人安心之感。像是意识到什么,瞿松落拧眉,别过头,“没胃口。”
傅南忘全当作没听见。举着盛了饭的汤匙,循着他唇边递过去。
他固执,她也一样。
三四分钟过去,傅南忘手臂发酸,细腕轻颤着也不放下。那样子仿佛再说,你不吃,我就一直举着,直到你吃为止。
看谁扛的过谁。
瞿松落轻垂眼,看见她手上动作,眼睫跟着动了动,胸膛也伴着呼吸起伏。
分针悄无声息的,又走了一圈。
心底深处,有个地方传来一声轻浅的叹息。起身,张嘴,含住了汤匙。
他还是妥协了。
一勺进肚,傅南忘收回手,又舀了一勺,“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很好吃?就是比不上米其林,也胜过许多酒店大厨了。”
这次,瞿松落先一步按住她手臂。
“你有话说。”
傅南忘愣了下,杏眼下意识从手臂滑向他双腿,挣扎着收回手,打岔道:“你先吃饭。”
瞿松落不上她当:“荣辛跟你说了什么?”
说他不听医嘱?还是说他又添了新伤?
既然问了,傅南忘索性放下饭盒,正眼看着瞿松落:“是,他是告诉我了,可是瞿松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有事总要瞒着我呢?”话到最后,语调逐渐提高,“我是你的医生,不是你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的坏人!”
她总以为,有些事情需要时间,等他慢慢从痛苦里走出来。可事实告诉她,这招行不通。
他需要面对。
“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吵着闹着要出院的是你,复健的事情上摇摆不定的也是你,动不动赶我走的是你,站着我家门口想要见我的还是你。”傅南忘不解,“公司的事你处处上心,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就不知道爱惜呢?”
瞿松落冷着脸,一言不发,视线却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没人强迫你隐藏自己的情绪,疼就要说出来,知道吗?”
疼了几天几夜的伤口,仿佛骤然愈合般,没了痛觉。甚至倍感温暖。
他痛苦、发泄、摔杯砸盏、拒绝复健。因为所有人都可怜他、害怕他,对他避而远之。一个没有双腿的人,连劫后余生都像是个笑话。
直到此刻——
他的脑海里,才有了与以往大为不同的想法。
一个庆幸的想法。
拿捏不准瞿松落的态度,傅南忘低头,指腹摩挲饭盒边缘,正思忖要不要转移话题,蓦地,听见面前的人低应了声:“嗯。”
她抬头,面露疑惑。
“是很疼。”瞿松落嗓音低沉,像是揉碎的颗粒。他指了指右腿,“尤其是这边。”
傅南忘紧紧眉,探身,关心他伤口情况,“处理过了吗?”起身要走,“我去找安院长拿点纱布。”
瞿松落拉住她,“不用去了,我刚刚看过,只是渗了点血,没什么大问题,荣辛是跟你小题大做。”
“真的?”她半信半疑。
“嗯。”他眉眼深沉,“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