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忘川府
眼的角落。
身着灰色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出现在阴影中,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黄纸灯笼,拿着或薄或厚的册子,列成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段灰色的烟雾,转眼消失在路的尽头。
客人目送他们远去,温言低语:“入夜时分,判官该出发了……今日人间有雪,诸位,记得带伞。”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忘川府真的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客人撑开身边的伞,挡住自己和青年的头顶。伞的边缘和两岸檐角一样,也系了一圈铃铛,在雪夜中时不时发出轻盈绵延的声音。
小船已经靠岸。
这是离奈何桥最近的一条道路,聚集了无数徘徊的亡魂。客人的目光越过人群,在大雪飘扬之间,看到了巷子深处一点孤单的光,在风中摇摇晃晃。
那便是他此番要寻的地方。
“翁翁。”
“我在。”刚踏上青石台阶的客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还站在小船上的青年,“辛哥儿还有话要对我说?”
青年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含情脉脉,可他如今收了笑意,眼里只剩下担忧。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翁翁……恨她吗?她亲手杀了上位顾家家主、您的亲兄弟,顾家从此一蹶不振,成了四家里最弱的那一支,其余三家每一个都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顾家,对忘川府主避之不及……可是,为何翁翁刚当上家主,就着急要来见她?”
客人似乎是被风吹着了,他拢了拢毛领大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个暖了炭的手炉,捂在怀里。
反而是台阶下的青年只着一身素色长衫单衣,并未撑伞,却没有一片雪花落到他的肩头。
呼啸的风卷起青年衣衫层叠的下摆,腰间的香囊摇晃,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淡香。
“辛哥儿,你记得……”拢在大氅里的客人轻声说道,“无论是神、人,或是鬼,有心必定有情,而有情者……便做不到绝对的正确,你以为的正道,只是于你而言。”
“可是……”青年还想反驳。
他的话头一次被打断,青年抬起头,对上大雪中一双柔和却果决的眼睛。
“譬如我,当年同门人人唾弃的废物、丧家之犬,如今不也成了顾家的家主吗?”客人用平直的语调,温和说道,“与其被曲折的‘情’所困,不如相信这些事情背后的‘缘’。因缘而生,因缘际会,该是你的东西,该解开的误会,终将会得到答案。”
“这些都是飘忽不定的东西!”青年显然是不认同的,固执地诉说着自己的见解,“能亲手掌握和改变的,为什么要寄托在看不见的‘缘’上?”
雪越下越大,伞边的那一圈银铃叮当作响,绵延至巷子深处。
客人也不恼,话语依旧柔和,“世人有些不信鬼神,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缘分,这些不过是见解不同罢了,各有存在的道理。可身为通灵世家的弟子,辛哥儿,你的眼睛能看到的远比旁人多,哪怕是这样,你也还是不愿相信吗?”
“……我不是。”青年小声嘟囔,“翁翁你说过的,我有自由选择自己身份的权利。”
这一回,客人没有再答话,他踏雪而去,留下青年驻足留在岸边。
渐行渐远,在青年的身影几近无法辨别的时候,客人终于行至目的地,来到了那盏黝黑巷子里唯一的光亮前。
他把手一翻,手炉转眼消失在大氅里,手里拿的东西换成了一个长条形的锦盒,里面是一卷三尺来高的画轴。
客人抬起手,轻轻扣响三声门环。
“谁?”
一声惊呼从院内传来。
客人的脸上倏然流露出几分肃然的神情,他向紧闭的门户微微弯腰,朗声答道:“顾家顾振堂特来拜访,请忘川府主出手相助。”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原本几乎不可闻的雪落声在寂静中被不断放大,响亮得让人心慌。
那个声音没有马上回应,他也不着急,耐心等待着。在大雪几乎要把黑伞染白时,吱呀——
一小段光亮随之而来,探出个少女的脸庞。
女孩语调轻快,巧笑嫣然,“顾先生,久等了。”
圈着银铃的伞被收起,很快就如之前的手炉一样,消失在了客人的大氅之中。
少女借着檐下灯笼的光亮,看清了客人的面容。
这是一位老人。
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却在眉心到眼角留着一道长长的疤。岁月似乎对这张脸格外宽容,不曾因为这道疤痕让他显得面目凶狠,反而透出几分释怀的淡然。他披着大氅,一手执伞,一手握画,看起来温文尔雅。
“我叫缨儿,是姑娘身边的女使……顾先生?顾先生?您还在听吗?”
他收回望向那块写着“雨荷堂”三字牌匾的目光,朝白衫的女使抱歉地笑笑,“早听闻冥府君给叶姑娘留了一样东西,原来就是这儿……缨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