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十六)
,“这中都上上下下,从王孙到洒扫的小婢,谁不知道苏家少东家的夫人才是真厉害的人物,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的坏话!我警告你,再这样的话信不信我……”
“和离吧。”王淳媛平静地说道,“你娶我只是贪恋我父亲的权,要借着他的光去结识东宫,现在他死了,你的目的也达成了。你的那位美眷不是一直想和我平起平坐吗?倒也不用走平妻这么麻烦的路子,我给她让道,等我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了,她想当什么都行。”
“你做梦!”无脸人嘶吼起来,“你想走?晚了!王淳媛,你可别忘了,当年中都瘟疫,你性命垂危,最后是谁救了你?你既入了苏家的门,死也得做我苏家的鬼!罪臣之女肖想自由,苏家收留你,分明是你的福气!”
“这不是我的福气。”王淳媛说,“从长兴十八年至今,六年了,你自负的老毛病一点都没改。从前我以为那是你谦和的风度,没想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虚空中的白纸钱又落了一大把下来,劈头盖脸砸在无脸人的头上,把他的身形砸得四分五裂,碎得到处都是。
“而且苏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中都瘟疫时救了我的根本不是你,那时候明明是、是……”
她不能说那个名字,索性一甩手,“现在想起你我初遇,我只觉得晦气!”
满堂红烛齐刷刷暗了,那可以点四十七盏油灯的百枝树状灯架顶端,腾的一下跃起巨焰,点着了横梁上垂下的红绡。那红绡挂满了宅子上下,从檐角到门楣,火光顺着这剪不断的红绡一路燃烧。
整间屋子都燃起了大火。
那火一直烧,烧到城郊野地,烧到冒雨而行的青年和他牵着的小小孩子身边。
它只剩一点点光芒了,不够再照亮前行的路,于是它踮起脚,轻柔地点亮了小小孩子手里的灯笼。
青年牵着孩子疾行至一处荒坟前,杂草长得飞快,几乎要盖住那块破败不堪的石板墓碑。他不顾满地泥泞,双膝落地跪在荒坟之前,低下头去,仔仔细细拔掉那些杂草。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发尾一滴滴落进后背。孩子非常努力地举着比她还高的大伞,想尽力多遮住一寸青年的头顶。
青年终于干完了活,接过孩子手里的伞,还撑在她的头上。
“这位是,我想想,你母亲妯娌的父亲,那应当叫……”齐云想不明白,干脆道,“你自幼养在少夫人膝下,少夫人也算是你半个母亲,叫这一声翁翁,泉下的那位受得起。”
孩子懵懵懂懂,看看雨中凄凉的荒坟,又看看湿了一脸的青年,捏着灯笼,躬身拜了三拜,奶声奶气道:“翁翁,轻白来看你了。”
红烛白纸,闹堂凄坟。
生人不恋,亡者不归。
……
中都的清晨是大雾迷弥,马车疾驰出中都的城门,孩子扒着窗户,看着挂着彩灯的街道越来越远。
这天还下起了小雨,不是个好日子。
孩子看了半晌几乎相同的沿路风景,没有丝毫留恋的神态地关上窗,抱着身边人的胳膊,在轻轻哼唱的歌谣里渐渐睡去。
顾子辛撑开顾家那把极具特色的黑绸银铃的伞,一步从傍晚行至清晨。
“壮士断腕。”他目送马车远去,轻声说,“翁翁十余年前教王氏女的这一步棋,她终究是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