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轮转
景国永兴三年,是少帝宋怀砚登基的第三年。
龙霄殿内,宋怀砚一身玄衣,眉骨沉沉压着一双昳丽凤眸,帝冕上朱纮颤动,旒串随风晃荡。
“报——”一个士卒仓促地跑入殿内,慌声道,“陛下,城门已破!叛军马上就要攻入皇宫了!”
随着士卒的闯入,深檀色殿门大开,绵密的雨丝打着飐儿潲入殿内,嘲哳的雨声愈发明晰起来。
雨势渐大了些。
宋怀砚垂眸,敛去幽深的眸光,摩挲着手中的瓷杯,许久未言。
半晌后,薄唇翕动,淡淡道:“孤知道了。退下吧。”
士卒应声退出殿内,空旷的大殿复又剩下他一个人,冷清的紧。
又或者说,整个皇宫都已是这般冷清。
——他早已失去了天下民心。
天下皆知,宋怀砚是一代暴君,心狠手辣,毫无人性。他谋害忠臣,践踏百姓,手下有无数冤魂哀嚎着,怒骂着。
他是注定要背负万世骂名的恶鬼。
宋怀砚搁下瓷杯,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缓缓起身,步出龙霄殿。
雨丝粘连,他并未掌伞,玄色龙袍曳地,很快便潲满了秋雨。
他蹚过霏微如霜的月光,一路曳至幽暗萧索的冷宫内。
这里早已成了一片荒地,埋葬了无数人的尸骨。有他母妃的,有宫女侍从的,还有许多不知姓名的人。
最后,龙靴一顿,溅起雨珠,停在一处开的正盛的昙花前。
那是长宁郡主,宁祈的坟冢。
想来,他与宁祈也算是恨意交缠了一辈子。
前半生,她嘲笑他,鞭笞他,给他留下无数血痕伤疤。
后半生,他囚禁她,折磨她,无情地看着她孤独地死在阴暗的冷宫。
宋怀砚望向坟冢上的昙花,凝睇良久。
昙花一现,数载难逢,在夜阑中寂寂沉睡,舒展的花瓣在月华中几近透明,鲜美而凄怆。
他长指微拢复又松开,目光深深,嘴角蓦地淌下一行乌血。
而后,他踉跄着,倒在了那昙花之侧,坟冢之旁。
毒酒发作了。
他罪恶的一生,该了结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选择死在这里。
或许是有昙花暗香相伴,倒也算是芳冢。
——那是他一生都不曾触及过的皎洁。
永兴三年秋,百姓不堪少帝暴|政,世间皆反,天下云集响应。暴君宋怀砚自饮毒酒,亡于冷宫。
“恣睢之君,天下恨也”,是史书工笔间,对他寂寥一生的总结。
*
残阳如血,旎光弥漫。
傍晚风寒,一阵疾风裹挟着落叶,猝然间急涌而来,吹醒了冷宫中昏睡的少年。
宋怀砚鸦羽扑簌几瞬,徐徐睁开狭长凤眸,看向面前之景时,心中疑惑丛生。
——他此刻身前没有什么坟冢,更没有什么纯澈无暇的昙花。
他向周遭望去,只见冷宫一如既往的萧条,茅椽蓬牖简陋无比,几位弃妃孤坐在不远处,自言自语着什么。
与多年前的某个场景恍然间重叠。
他这是……回到了从前吗?
宋怀砚孤自起身,迈步走至冷宫外。他望向天,只见万里长空晴霁,他却丝毫没有重活一遭的愉悦。
只有无尽的孤寂与冷意。
正垂眸思忖着什么,忽而,不远处窸窣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只见宁祈一身柔嫩的藕粉,还是少女的模样,正只身朝这边走来。
——与前世初见别无二致。
他这才肯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望着那个曾带给他无数苦难的身影,前世的场景一一浮现在他面前。
这个跋扈的长宁郡主,毫无顾虑地踢过他,鞭打过他,给了他无止境的羞辱,鲜血与仇恨。
此刻……她竟孤身一人前来。若是趁机悄悄除去她……
他微不可察地攥住衣袖间的蛇柄匕首,唇角散淡一勾。
任由心中邪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