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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在梦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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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野心的火,来自嫉妒的火,来自各种各样说不明道不明地方的火熊熊乱烧,甚至将与此事不相干的人也烧死。景帝的薄皇后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自从她唯一的依靠薄太后死去她便像快要枯败的树叶一样被人无情扫落。

就像王夫人抛弃她的前夫一样,景帝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不能再带给他任何利益的女人赶进了冷宫。在下定决心为自己的一个儿子扫平另一个儿子后,他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到被春光覆盖的窗边,看到蜈蚣风筝擦过松柏树掉到地砖上。胶东王刘彻和他的姊妹们一起追逐着来到松柏树下,他们捡起风筝继续游戏,郁郁青青的树干下孩子的笑声像浪潮一样传到他耳边。

景帝刘启想着:“缺了些什么……这些孩子的笑声里一定少了些什么。”他蓦地想到到底缺了什么,那就是另外两个孩子的笑声。王夫人已经和他说过她与长公主订下的两门亲事,这是两门非常好的婚姻,对她而言是除去栗姬母子的坚实保证,对于景帝来说也是确保他生身母亲窦太后沉默的砝码之一。

远在梁国的梁王刘武和近在长安的太子刘荣分别是窦太后的心肝和手心肉,要想让窦太后放弃这两个人,默许胶东王刘彻超越他们两个成为下一任皇帝需要景帝付出大量努力,这两桩婚事可以让他的姐姐长公主刘嫖心甘情愿地为他奔走驱驰,倾尽全力地做他的说客。

他收回了目光,胶东王刘彻是一个颇为聪明的孩子,和平庸的太子刘荣不一样,他有着近似成年人的聪慧和冷漠,刘启对他寄予厚望。他觉得刚刚刘彻的笑声太响了,这不应该是一个他理想储君应有的样子。幼小的树苗要从它生命的开始就接受修剪,如果耽误了它成材的最好时节,那就悔之无及了。

秦代留下来的宜春苑里有着艳丽、流满芳香的玫瑰树,树下生长着茂盛修长的菖蒲,每当风簌簌飞过,它们便萧萧跟随。那些长枝长条的草木摇曳着风留给它们的馈赠,将露珠从身上轻轻巧巧甩落。

胶东王刘彻随手扯断一根菖蒲,他同母的姊妹们小心地查看着他稚嫩的手心有没有受伤,刘彻不在意地挥挥手,继续跟在她们飞扬的裙摆后追寻着童年。他或许懵懵懂懂地懂了,也或许对此一无所知,但他确实即将在这个有着芳菲和眼泪的春天结束自己的童真,迈步走向另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景帝七年是风取代火的一年,来自长公主的耳边风,来自王夫人的枕边风,成功吹熄了栗姬熊熊燃烧的妒火、怒火甚至是生命之火。景帝在这阵强风的吹拂下将栗姬所有在朝为官的家人都处死,他甚至不与朝臣沟通,极其专断地废黜了栗太子刘荣。绝望的栗姬迟迟等不来君主的召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临江王离开长安,薄皇后留下的后位即将被王夫人抓在手里,最终愤恨而死。

魏其侯窦婴、太尉周亚夫目睹了全部,他们告病不起,妄图用沉默打动皇帝。

在漪兰殿,在云帐、云幄、云幕的簇拥下,王夫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心。她因为斗争而憔悴的容颜落在打磨光滑的青铜镜上,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也端详着这面从齐桓公时代便存在着的镜子,一个人的容颜、野心和时光再怎样漫长也不可能与这面早该腐朽的镜子相提并论,但是人可以动用自己的头脑、双手打碎这面镜子,而镜子却不清楚这一事实。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巧巧地推开桌上堆积的步摇、玉搔头还有新鲜折来的离合草,走到帷幕的最中央。如烟似雾的帷幕聚合在一起,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她慢慢抚摸着柔软的帷幔,这十多年的宫廷生涯带给她帝王的恩宠、四个孩子和享用不尽的金银财宝,但也带走了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小王夫人和她曾有的如花美貌,现在更是把她的最后一点良知也带走了。

她在不久前为自己的丈夫景帝刘启吹了最后一股邪风,她在他犹豫不决、对栗姬余怒未消的情况下怂恿大臣请立栗姬为皇后,成功让他彻底站在自己这一边。刘启不认为栗姬会是一个仁慈的皇后,更不认为她可以在自己驾崩后善待自己的其他儿子,因此栗姬每前进一步,都是对他的步步紧逼。一个皇帝可以接受哀求,也可以接受合理的请求,但他注定不能接受来自妃嫔咄咄逼人的要求。

王夫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将离合草撕碎放进口中,体味那苦涩的草汁气。她的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唇舌之间回荡的苦涩还是良心上迟迟不走的不安,沉重地掉了下来。

楚国丞相袁盎因病留在长安,因为朝廷中剧烈的震动而重新往来于太后的长乐宫和皇帝的未央宫。他曾经用他灵巧的舌头唤回窦太后丈夫汉文帝刘恒对她的尊敬,现在他要依仗当年的恩情唤回窦太后的理智。他要面临的不仅仅有冷酷到可以将儒生轩固生推进野猪圈的失明老夫人窦太后,还有王夫人最大的竞争对手,窦太后最小的儿子,野心勃勃的梁王刘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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