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晦影
萧岁怡抬手,挡了挡一下变得强烈的光线,忽而想到一遭,对身旁人道:
“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像王梁雪那两位夫人一样失态?”
祝盈臻虽对她时不时不着调的话语习以为常,却依旧不住地拢起眉心,正欲开口,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唤他:
“祝尚书,今日可巧了,您缘何在此啊?”
萧岁怡和祝盈臻一同回头看去:
一袭鹄白官常服的官员,自马车上款款而下,向祝盈手拱手揖礼。
他显然是听见了萧岁怡方才的话,隐晦地打量她一眼,神色不明。
祝盈臻亦回礼,清冷客气道:
“宗御史。”
“盈臻自奉御旨,协同大理寺,查办乐籍举子一案。”
他话中所提及的“乐籍举子”确有其事。
皇帝赐宴后,当是吏部主持释褐试,贡举及第者须再通过吏部的铨试,后方能除官任仕。
然令皇帝和朝臣们始料不及的是,就在铨试后一日,三月初五的清晨,大理寺外衙鼓激鸣,状告殿试一甲二第的榜眼郎,乃贱籍出身,却犯律参加举试殿选。
按大顺律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概不准入考、捐监。”违者,轻则除去功名贡身;重则,累及族人,刺配流放。
大理寺的官员不敢大意轻断,当即上奏禀明皇帝。
并在第二日的朝会上,狠狠参了吏部一本:弹劾吏部顺之者昌,唯亲是举。
宗臣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不再深究,皮笑肉不笑道:“祝尚书的为人,真冰魂玉魄,为一区区贱籍之裔,竟不惜违背律法,搭上自己的青云之路,也要助人。”
宗臣听上去恭维,实则夹枪带棒的话,让萧岁怡不由皱眉,又见宗臣朝她拱手揖了礼。
萧岁怡不解他此行为,更不知他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她退避一步,不受他的礼。
“宗大人这是何意,民女可受不起大人的一拜。”
“萧相虽神武挂桂,枕山栖谷十载,我却仍未能忘却您当年的从谏如流,力挽狂澜。多年来,下官是想望风采,行思坐忆啊。”
萧岁怡的面色彻底冷凝下来,“宗大人,果真好眼力。”
“陛下素知人善任,思贤若渴。萧相如今归来,若出仕我朝,定会百尺竿头,扶摇直上。您与祝尚书期行携手,是佳偶天成!”
萧岁怡听他越说越远,禁不住冷声喝止他:
“吾昔忝伪朝,今无资仕。愿大人无复此言也。”
“宗大人,就此别过吧,告辞。”
萧岁怡焉能不知,大顺朝中有许多曾为齐国效力的旧臣,即便侍奉新朝,他们也不会忘记她这张脸;不会忘记她如何以女儿身袍笏登场,策名就列;甚至后来纡朱怀金,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但能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地说出这话的人,还是让她多看一眼。
是真的心直口快,心无城府,还是使心作幸,另有目的。
祝盈臻先前一直在旁静默,不曾插话。现下马车之内,觉察到她乱了心神,方沉静道:
“观尘。”
车厢内并未焚香熏染,萧岁怡和他靠的极近,因而嗅到清浅,又微泛着清苦的香味,好似雪松的高傲凛冽环抱住了她。她强自定了定神,嘈杂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眼下最要紧不过的,是王梁雪的死这一桩他杀案,这就像一把明晃晃悬在大顺君臣头上的刀,随时能要了他们的命。
萧岁怡道:“你适才在大理寺官署内,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祝盈臻轻轻点头。
萧岁怡接着道:“仵作查验了王梁雪脖下的刀口,确认是被人一刀割断喉咙,一击毙命。但他唇色泛紫,是中毒的表现。”
“那位卢大人说,王梁雪背后和胸前都有一道极长却不深的刀口,背后我没有看见,但他的胸前我却看的清楚,他胸前两处血迹,一处是颈下血管被割断,喷溅而出的血;一处出血量极小,完全不符仵作所言,是极长的刀口。”
萧岁怡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就像是,人死后才致的伤口。”
“这些明显的疑点,大理寺的官员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他们觉得真相不重要,只想快点得出一个答案,给陛下一个交代罢。”
祝盈臻道:“王梁雪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牵动到了多方利益。”
“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三司看似配合,实则相互推诿。”
萧岁怡道:“他那两位夫人,你不觉得她们二人很不对劲……”
“所以你问我,你死了我会如何,是么?”
祝盈臻显而易见地猜到了,她在大理寺门口问他的那句话的用意。
萧岁怡眨了眨眼,讪讪一笑。
“我现在就告诉你,若你死了,我会一个活过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