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京城,如赴鸿门
九卿宗正,李赏。
宗正一职不过从三品,若只看官阶,在朝廷上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宗正隶属九卿之一,乃圣上直属的官员,主要负责处理皇戚宗族相关事宜。
论职能,却是万不可缺的。
能让宗正李赏亲自出京,策马至千里迢迢的渠州,自然不为旁事旁人。
为的,是迎当朝公主蒋灯眠回京。
而且,还是秘密回京。
念及此,李赏无来由回想起了当今圣上单独召见自己的那一日。
帝王高高在上,李赏为人臣,则匍匐于下。
“朕这皇妹向来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
龙椅上的帝王说这话时未沾情绪,不惹凡尘,只淡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李赏把头埋得更低了。
南安当今的皇帝,名为蒋霜临,是历届帝王中最年轻的一位。
蒋霜临过往有一半的岁月,都是在高高的皇位至上度过的。
所谓九五至尊,冠绝独一,也不过是而立之岁。
但南安朝廷无一人敢逆违这位帝王。
南安礼佛重儒,崇尚的是君臣、是父子、是长幼,是孝与恩,是伦理纲常。
尊如帝王,又讲究以和为贵,又讲究以徳服人,又讲究忠君孝父,好一派明君作范。
不过那柔刀子又偏偏有千万种磨人法子。叫人不得利、不得权,空有一身虚名,又不得不为得一身名头争得头破血流。
若是有人争权夺利,便是左右为敌;上有帝王,旁有同僚,侧有耳目,下有小人。
至于这权与利,皆为帝王赐赏、皇恩浩荡——谁若入得了真龙之眼,那便是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近来国师神机妙算,已得天谕,朕这福贵无双的皇妹,便困于极南之境。”
蒋霜临把玩着手中的佛珠,逆着转了一圈。
“倒是朕忘了,爱卿怎还跪着?”
李赏的头恨不得埋进地底下,又不得不答。
“谢皇隆恩——臣、臣就该跪着。”
这话说得糙,却引得金龙座上的人拉长尾音“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关切道:“这又是为何?”
这……又是为何?
一切都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朝廷官僚,应酬聚会,乃再常见不过的事。
今日张大人家老娘贺寿,明日王大人家姑娘及笄,人情不过你来我往,不过熙熙攘攘。
可关键就在于此。
那天晚上,酒过三巡,同为从三品的国子祭酒魏天铭拉着他,悄悄打听了一句:
“李大人,最近朝中多有非议,接那个失踪的公主回朝之事,可是真?”
确实为真。
这些年,皇上一直在派人巡查蒋灯眠的下落,进度不徐不暌。而今年,竟被国师大人一手神算给直接算出了公主的位置。
说到底,公主找到与否,都取决于圣上的心意罢了。
“确为真。”李赏颔首,此事不出几日便会公之于众,他提前向交好的同僚透露风声也不打紧。
今日我行你方便,他日人亦行我方便。
“那公主这般大费周折接回来,劳财费命,又难免在好不容易安稳的廷上引发一阵风波。”
国子祭酒魏天铭不知是醉中胡话,还是大不敬,竟如此抱怨了两句。
但事实确实如此。
李赏叹了口气,举起手中浊酒,一饮而尽。
今日,公主回朝一事传召公诸于众前,皇帝却单独召见了他。
李赏只觉得奇怪,心里又有些惶惶。
“李宗正觉得,朕接皇妹回朝一事,可是劳财费命?”
这话轻飘飘地从高堂龙椅上飘了下来。
怎是此事?
竟是此事!
李赏咬牙,明明是私下聚会,这世上果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皇上接公主回朝,天经地义,施皇恩,展亲情,!乃天下悠悠之典范。恭喜皇上,公主吉人天相,自是福星高照,南安之幸!”
李赏闭上了眼,在厚重的石砖上毫无保留地磕起了响头,只觉得眼花头晕。
可上面的人没喊停,他哪里敢停?
“好了。”
李赏从没觉得皇上的声音这么好听过。得了赦,他总算停了下来,脑袋却直直往下坠,脖颈上像顶了块巨石,凝结成痂的血模糊了视线,鼻腔里都是腥味与液体。
他还活着。
“李大人忠心不二,朕一直看在眼里。”
黄袍加身的蒋霜临一直未瞧殿下跪着的李赏,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盘得快要包浆的珠子。
这没有生命的珠子似比那活生生的人命来得更生动鲜艳。
“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