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
“阿音,你有劫难将至,需下凡化解。”东华嗓音如冰碎玉,如他的人一般有种疏离的遥远。
“父君,我也要渡劫了吗?”缈音摸了摸腰侧的莲华,她长到三万岁,顺风顺水,不曾有什么劫难。
“嗯,莲华要留下,这是你一人的修行,你将失去记忆,彻底成为一个凡人。”
“那我什么时候,才算渡劫成功?”
“届时你自会知晓。”
“是。”
东华摆摆手,见那少女窈窕背影远去,终归有些不忍,“东方朔。”
“尊上,弟子在。”那温雅少年从雾气中现身,恭敬垂首。
“你曾做过凡人,想来通晓凡间,阿音历劫的时候,你看着点。”
她这一劫,既是情劫,又是生死劫,九死一生,凶险万分,终归,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弟子明白。”
“九魂,你知道该怎么写吧?”
司命九魂对上长遥那清寒眼光,猛的点点头。
“小仙明白!小仙明白!”她最近可看了不少话本子,给这两位安排个虐恋情深、纠缠不休的命格简直不在话下。
不过帝子怎么知道神女要渡劫?再说他已然涅槃,去往下界也没什么意义啊?
帝子对缈音神女果然是真爱!九魂一个激灵,瞬间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了。
国公府名下的一处楼台,檐牙高啄,放眼望去是清江碧水,颇为气派。
回廊下两名侍女低低私语。
“姑娘掉下去有一炷香了,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她水性好得很。再说了,没有大小姐的吩咐,谁敢去救她啊?”
“可是已经入冬了,水很冷吧?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夫人啊?”
“阿桃,你疯了不成,在这府里多管闲事的可活不长久。”
长画在湖里身子冻的有些发颤,她提了一口气,渐渐游到了对岸上。
反正,就算回去,也少不了被奚落嘲讽,说不定还要再把她按回水里羞辱一番。
她一身粗布衣裙,青色的袖口被洗的褪了色,上面打了个歪歪斜斜的补丁。
她躺在岸上的碧草从里,喘着气,慢慢用湿漉漉的袖口遮住眼睛。
不断有点滴湖水从濡湿的布料中滑落,从她脸上垂下,仿若泪滴。
天色有些阴阴的,不一会儿便有冰凉毛绒的触感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紫的脸颊,下雪了。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落雪的黄昏。
她乘坐的马车遭到了埋伏,父母亲人被马匪尽数屠杀。
她那时年幼,被车里的母亲推出了车窗,小身子在雪地里滚了两滚,覆满了雪。
不一会儿,有沉重的尚带温热的物体被扔了出来,那物体爬了爬,找到她,将她护在了身下,渐没了声息。
长画睁开眼睛,那是母亲的尸体,她双腿被齐齐斩断,尚有粘稠鲜血流出,双眼紧闭,神色却安详,仿佛做了一个好梦。
长画侧首,是父兄的尸体,一样的惨状。
有粗犷的声音渐近:“还有一个,继续找!”
她那时才六岁,却很聪明,若是普通的马匪,不会知道具体的数目。
是谁要灭她满门呢?不过,她也要死了,知不知道并不重要了。
那贼人的脚步声几乎到了她耳边。
忽有风声。
贼人脚步声一软,继而栽倒在地,再没起来,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倒地声。
有人轻轻将她从母亲的尸体下扒拉出来,抱在怀中。
“我来带你走。”
那人声线矜贵低沉,像是养尊处优已久。
她挣扎着,并不愿意,若可以,她宁愿死在那一天。
“等你十八岁,你若想死,我放你自由。而今,我但愿你活着走出这地狱。”
大雪纷飞,她遍体生寒,他的怀抱却温暖得让人眷恋。
她拂了拂脸上的落雪,站起身来。
十年前,他想要渡她走出那夜寒凉的大雪,却是亲手把她放入了又一重生不如死的深渊。
新雪落下,覆了她单薄瘦弱的肩膀,她衣衫本就未干,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她倒似无知无觉,因她早就被折磨得麻木。
雪渐渐大了,她独自一人蹒跚着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