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流水

喧天的议论声中，温明薏好似有所感应，向戏台对面的厢房抬首望去。

众人目光也纷纷聚往叫价声音传出的那处厢房，都想知道，最后究竟是谁得偿所愿、一掷千金之问一探究竟。

那人放下了手中折扇，转而半合着窗，稍露出些许身姿，落眼不俗。

灯火明灭，透过一层华美窗棂，斜斜落在他衣衫上。

——那是全东京城都识得的一位人物。

“那，不会是琢晅吧……？”

楚暮时受到的冲击有些过大，只能拽了拽间瑟尘的衣袖，声音越发微弱。

“温明薏在这，他也不足为奇了。”间瑟尘神情仍是淡然，眉角却暴露似地突突跳了两下。

“一掷千金为红颜，他倒是风雅。”

……只怕明天弹劾他的折子会立马把官家的桌面堆满。

柳疏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发现那人不是计划目标后，她吃了一惊，转而极快地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着询问各位宾客：“还有哪位，愿与这位公子相较？”

“……”

堂中一片寂静。

柳疏观望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扬唇一笑。

机灵的婢女随即敲响房门，往里送进一杯清茶。

—

大堂众人在柳疏喝下茶的一刻鱼贯而出。

“今天实在是太邪门了……”楚暮时像被抽干了魂魄，行尸走肉般挂在间瑟尘身上。

“……我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才会看见她出现在堂前燕里……”

间瑟尘道：“此事多有蹊跷。”

楚暮时长叹道：“我自然知道温明薏这件事蹊跷，可是木头桩子，那可是黎琢晅啊！就算是蹊跷，也该是我们两个先察觉到好吗？黎琢晅那个从来不逛这些勾栏瓦肆的人，居然还出手阔绰地买了人家一夜？！”

间瑟尘此时一贯平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

此时，楚暮时那一边不断感慨，一边不可置信的真正对象——堂前燕如今赫赫有名的花魁温明薏，正身着一袭华裙，神色凝豫，正静静立于门侧。

烛火燃烧的声音在夜里尤为突出，牵动着她不稳的心绪。

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原本该买下她此夜的王倦并未出现，今夜该谈的生意和条件全部成了徒劳。

而黎子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记忆中的他从不涉身章台柳巷，看花魁献舞之事更是天方夜谭。所以她一开始，便丝毫没有做这些看似多余的打算。

……依黎子未的性子，若今天非要与她相认，事情还不知会变得有多复杂。

温明薏垂下眼帘，细细思量着。

可现如今，也得先硬着头皮过了这一关。

她手指轻轻揉了揉已经酸胀无比的太阳穴，快速调整好自己的神情。

而后毫不犹豫地抬手轻轻挑开珠帘，朝房间深处走去。

烛光透过暖黄灯纸，从雕花灯罩中倾泻。

屋内有人坐于桌旁，修长漂亮的手指骨节分明，执着淡青色的润玉茶杯。

茶叶在水中沉浮，香气袅袅，萦绕婉转。

烛火摇晃，灯影绰绰。

“你来了。”

嗓音如流水般温雅，不紧不慢，却让她心跳几近骤停。

话落毕，她看见男子缓缓转过身。

——记忆的封条终于在一刹那土崩瓦解。

他一半的侧脸隐在昏暗中，另一半浸在满室晃动的明亮烛光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眉眼深邃，眼角微微上扬，宛若春山上轻柔微凉的清风，目光那般悠远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遥遥看她，不似初见。而是温柔的利刃破开一切迷雾，穿过远远的岁月而来。

温明薏看着他的双眼，竟一时失神。

那在遥远的年岁尽头的，是昔日的什么呢？

她想，大概是温柔风月，四海无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光似涓涓流水，婉转绕甸，也化雨经屋檐，滴落青石。

她曾在花间扑蝶，溪边赋诗。也曾行侠仗义，名满江湖。

那时，她有三五好友，和睦家人，和大好前程。

现在，她只飘萍之躯，却要孤立风雨，勇立前潮。

温明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重重掐了自己一把。

痛觉中，她终于回过神，背后已然沁出了一层密密细汗。

——现在可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她重新抬起头，换上一副早已熟能生巧的完美表情，直视黎子未的眼睛。

“......黎小公子。”她轻轻道。

黎子未有一瞬间的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