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世献“哦”了一声,眼神一点点落寞下去,低垂眼帘,木木地往嘴里塞了半块点心,委屈得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媳妇,还要硬撑装作没关系。
主持食毕,见他这般姿态,叹了一声,劝诫虞之:“观音婢,戒骄戒躁,万般无有高下,莫要苛责他,他于你有恩,又方失忆,不说上礼相待,也不应语气太生硬了。”
今日遇事繁多,虞之心浮气躁,自己都未发觉自己态度不佳,被主持点出来,即刻便觉察出来,心中愧疚难安,给秦世献夹了块菌菇致歉:“抱歉,刚才我态度不好,兄台别往心里去,今日就在寺中住下,明日我陪你下山寻家。”
秦世献拿筷子戳戳那块菌菇,只道:“无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明日就走,姑娘不必陪我下山。”又跟众人一揖,“诸位师傅,观音婢姑娘,今日多有叨扰,日后若有机会,定来拜谢。”
分明礼数周全地在陪笑,但秦世献的落寞神色掩饰不住,连笑容里都深深刻着“我很不好很难过”几个大字。
虞之更是负罪感骤起,轻拽了一下秦世献的衣角,眨眨眼抬眸哄他:“兄台,也不是明日就非得走,多在寺中待几日也是可的,方才那话,只是担心你家中人寻你。顾盼之忧难忍,莫让家人担心。”
秦世献顺着拽他衣角的柔荑看上去,夕阳晚照,暖橘色的光从大开的雕花木门中洒进来,在残阳映射中,面前的姑娘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眼神却干净澄澈,无半分媚态,灼灼凝视他。
好熟悉的一双眼,他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是什么呢?
“观音婢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不懂就问。
嗯????
虞之的凤眼快瞪成了杏眼,旁的倒也罢了,原来的记忆穿来的时候也没有啊,她错开眼神,顾左右而言他:“我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前尘往事尽忘了,能忆起来的人不过凡几,原先说不准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我不记得了。”
秦世献颔首:“或许是吧。”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二人都忘了前事,就算真见过也无从考证。”
太真噗嗤一声笑起来:“经书里说:‘生极是死,死极是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亦死,死亦生,生死一念间?’我原来参不透,如今你们两个这般,我倒悟了。”
“你们一个病了一场如大梦归,前尘往事如梦似幻,只记得起几个人来,另一个磕到了额头连自个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全然忘了,如今一见,却觉得对方相熟,真应验了那句话福祸相依,起落相接,换到生死来也是一样。”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虞之与秦世献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生了感同身受之心,不约而同郝然一笑。
食毕,众人皆去晚课诵经,尘世俗人虞之收拾完碗筷,将芡实、山药、茯苓、薏米、山楂、莲子、麦芽、扁豆八种养身补气之物各取小半碗,混在一起放入研臼,有一下没一下地捣起来。
夏夜静谧,唯余蝉声与“咚咚咚”捣米声应和,与远处诵经声遥相呼应。
要是有个破壁机就好了。手腕酸痛但八珍依旧大块,虞之盯着研臼发呆,旁边冷不丁蹿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将捣杵接了过去:“我来吧。”
虞之猛然回神,紧紧握住捣杵不放:“来者是客,怎能让你干这些活呢。”
秦世献腼腆一笑:“无妨的,我帮你捣一阵,过会子再换你。”
虞之也不推辞,将捣杵递了出去,道:“那麻烦兄台了。”
虞之闲不住一刻,拿了只洗净的蜜桃,坐在秦世献旁边削了起来。秦世献抬眸一瞥,问她:“观音婢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吃食?”
虞之道:“借八珍之灵气,造八珍糕之醇香,你现在捣的是八珍糕的原料,是用以增气补血的药膳糕饼,吃着也香,今日做出一笼来给她们做明日的早饭。”
削完皮,虞之小心地将皮搜集起来,拿刀将桃肉切成丁状:“我现在手上做这个,是个晚间小食雪山奶冻,待她们晚课散了吃的,好克化,吃个甜味罢了。”
秦世献认真地捣碎八珍,八珍粉已初显端倪:“寺庙中的吃食一直都是你做吗?”
虞之将蜜桃皮放入沸水中煮着,倚在灶台边:“之前多是太真师傅做吧,普慧师傅也会做一些,自从我病了那场,梦中习得做厨的技艺,竟突然爱上在厨房中打转,便几乎全是我在做了。”
秦世献浅笑:“我今日说想留下,也不全然是因为吃食的缘故,寺中氛围极好,倒像是桃花源一般,惹人流连忘返。”
水沸溢出锅外,虞之忙着抬起小锅:“寺中众人性格各异,却皆心胸开阔豁达,自然是好的,只是流连忘返倒也谈不上,兄台家中定也温暖祥和,能做避风港、温柔乡。”
秦世献的笑寂寥下去,又强扯出一个来:“谁知是避风港,还是豺狼窝,是温柔乡,还是陋室空堂。”他不记得了,但一提起“家”,心中就似缺了一块,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