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
“金吾虽为天子禁军,但其中门道,就算陛下也只能窥得一二。陛下曾令我代管过几年金吾,我有意改制,却发现左右相绌,总是徒劳无获。”韩奇讲到此,眼神越发轻蔑,“原来,金吾之中卖官鬻爵已然乘风。世家子弟,就算无才无德,亦能身居高位。知道那天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已替陛下找到了最适合金吾的那把刀。”
陈景忽然明白了,金吾对于陛下来说,就像一块长在身上的一块腐肉,他不是不想剜刀除去。
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新生的王朝,还太年轻,要砍去那些扎根在京城几百年的世家,太难了。
而陈景她一无家世,二无军功,除了陛下的恩典,她什么都没有。所以世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金吾卫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确实就是最好的那把刀。
韩奇淡淡道:“潘同已死,回京之后,陛下必要借此机会整顿金吾,只是你犯了世家的大不韪,若是回京,就算是陛下也很难保你安全。我与陛下也觉得你在金吾只安排写打马球、赛龙舟,实在埋没你了。算算日子,举荐信恐怕也要到贺兰驿了。”
贺兰驿?
陈景懵圈道:“崇州?”
“对,就是崇州,左威卫大将军于骠,是我的学生。”韩奇说道,“潼关外的这些突厥最多只能再撑七日,十日后,这些金吾卫就会回京。而你,不必回京,我会让我的亲卫护送你去崇州。此番,突厥元气大伤,契丹那边定不会安分。”
陈景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这些话,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韩奇看着石板的斑斑血迹,“你看我,竟没发现陈将军还带着伤,回房去吧。记得叫医师好好为你处理伤口。崇州路远,伤可不好养。”
陈景人都麻了,如同行尸走肉回到她住的西厢。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一月前在显德殿的那一番安排,都只是为了让她今日能挥下斩杀潘同的这一刀。不,应该说是,早在她高中状元的时候,就只是为了,能在今天这一刀。
陈景作为一个现代人,在今夜才彻底感受到她已经远离了现代文明。在这里人命是分贵贱的,有的人生来就卑贱如草,就像初来此处看见的那个被当做牲口贩卖的女孩,没人在意她们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而有的命,却值得用千人万人的性命来布局,只为让他死得名正言顺。
陈景笑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她这伤春悲秋的情绪还没完全酝酿好,便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将军,我给您带止血散来了。”是谢麟的声音。
陈景抹干净眼角泪水,收拾整齐,前去开门。
来人正是谢麟,月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身长鹤立,清冷出尘。
“才来?”陈景看了一眼刀口,两侧皮肉有一段已经黏在了一起。
谢麟见她伤口仍在流血,瞳孔微微缩了缩,不由分说托起她的胳膊走进屋里,将止血散敷在伤口,一圈圈缠上纱布。
陈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包扎齐整的伤口,不知怎的想起韩奇方才的话:崇州路远,伤不好养。
“你医术不错?”陈景想到什么便直接问出了口。
“将军觉得如何?”谢麟没有看她,眼睛仍盯着伤口。
“还不错,至少我还活着。”陈景说道,“你家是这儿的?”
“算是吧。”
“可还有其他人?比如……父母?兄弟姐妹?”陈景又问。
“都没有。”
“那你同我去崇州。”陈景脱口而出。
谢麟微微一愣,抬眼望向陈景,清亮的眸子里,不止有跳动的烛火,还有陈景认真的模样。
“我就想找个医术好点儿的大夫,帮我养好这伤。”陈景说道。
“将军几时启程?”谢麟分外镇定,说这话的模样,就像在问她今天吃什么菜一样自然。
“快了。”陈景咧嘴一笑,“还没退兵呢。”
“那么草民,随时听候将军吩咐。”谢麟轻轻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