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妈，吃饭了。”我撩开破旧木门框上垂挂着的纱帘，妈妈坐在全是烟疤的布沙发上，从老花镜上抬起目光看我。她手里的毛衣针并没有停下来，对面的老式电视机叽叽喳喳地放着我从没有看过的电视剧，“耿阿姨炖了罗非鱼，上午去市场那边现买的。”

我蹲下身，打开那老旧的黄色漆木柜子，掏出三个碗，数出三把筷子，筷子头已经发毛了，我把一条胳膊伸进去，头倚着柜门，使劲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罐咸菜，上一罐子已经吃完了，妈妈和耿阿姨冬天的时候买了五十斤的撇连，这是种方言中的发音，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叫它玉蔓菁，阉了一大缸的咸菜，用罐头瓶一罐罐封装。这种菜学名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一棵棵大大的圆不隆冬的菜，用来腌菜吃很脆很下饭，是外面买不来的美味，远镇这里每年冬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腌撇连。

耿阿姨已经坐在院子里了，小小的红色方桌上摆了一盆子拌粉条和一盘子罗非鱼，拌粉条也是远镇这里的做法。我们这里叫红心萝卜心儿美的，想来也是很有趣的叫法，因为皮是绿的，萝卜心又是粉红的。心儿美洗干净切丝，粉条泡软煮开过冷水，加葱花香菜、酱油、盐、醋、香油和味精调味，口重的还可以加辣椒油，拌匀就可以吃了，非常爽口解腻。

“阿姨，我们先吃，我妈洗个手。”我把碗筷递给耿阿姨，我一直叫她耿阿姨的，但她其实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留着所有上了年纪的阿姨会留的短发，烫出一头波浪卷，她的头发白的很早，所以就是一头灰白的卷发。她总是画着蓝色的眼影，留着红色的、不长不短的指甲，那双手只看粗糙的关节和暴突的血管就可以确定是男人的手，她总穿着有弹性的各色大花连衣裙，也谈不上什么剪裁和设计，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可能是买了许多花布给自己的裁了很多条裙子；拖鞋带着一点点的跟，脚趾甲也涂的红红的，有时候心情好会粘起来厚重的廉价假睫毛，眼睛忽闪忽闪的。我是去年搬回远镇的时候，才认识她的，她租住着姥爷姥姥留下来的祖宅，因为特殊的着装癖好和性别认知，她在这里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租住，当时母亲着急找人照看祖宅，以非常便宜的价格租给了她。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六年了，妈妈也不再提租金的事情，一个月几百元的租金有或者没有都大差不差，耿阿姨有时候想起来就拿几张钱过来，忘记了妈妈也不催她。我们是去年夏天搬回来的，搬回来之前简单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她把房间和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那一小块地里整整齐齐种着一些黄瓜和西红柿，她用木棍和竹竿把菜秧整理得乖巧可爱，一朵朵小花开的很漂亮。旁边单独有一簇篱笆圈起来的一小块地，种着一种能长得很高的花，土名叫萝贝贝，实际上是大丽花，绽放的季节会开出各色的巨大的花苞，又艳丽又抢眼。

耿阿姨起先也不大和我们来往，但是做饭的时候总是会多做一份给我和妈妈，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后来索性就并桌吃饭，她比妈妈年纪小20多岁，其实还是壮年，平时只喜欢跳舞和烹饪，一日三餐一定亲自动手，倒省了妈妈很多事，我之前还担心回老家妈妈没人陪会觉得无聊烦闷，没想到这么快她就遇到了这个新朋友。老家深春到初秋的天气都是非常好的，气温恰到好处，还伴着微风，妈妈用仓库里以前不知做什么剩下的木条给自己钉了一个简易画架，常常披件衣服坐在院子里画画，这可比以前在家方便多了，院子里就有个水龙头，涮画笔的水可以直接倒进旁边的排水沟。

她们起的都很早，我常常半上午才爬起来，妈妈并不会照顾睡懒觉的我，会早早把窗帘拉开，老家的窗户还是旧的铁窗，回来的时候已经锈迹斑斑，把手拧都拧不动，耿阿姨提着一桶油漆过来，把窗框重新漆了一遍，给每个把手都上了油。窗框边缘的油漆总有刷出去的部分，淡绿色的油漆形成的无心的花纹还挺好看的。

“哎呀，今天什么日子呀，还炖鱼吃！”妈妈拉过矮矮的小板凳，一屁股坐下来，从桌上拿起碗筷。这样的矮腿红色漆木方形桌子外面已经很少见了，但在北方的农村几乎是家家必备，夏天可以放在地上，在院子里吃饭，冬天冷起来就架在炕上，坐在旁边吃饭，平时就收起来，也不占地方。

“姐，我和你说，今天路过菜市场本来想买块豆腐就完了，哎呀我看正好有人在那边现杀鱼，我说你这鱼我看看，呀今天刚钓的，都活着呢，我说那咱们弄几条吃呗，这玩意不就吃个鲜么！”

“是，咱们这边活鱼还是不好买么，经常是冻鱼，肉也不嫩了，味道也不对。”

她们聊炖鱼的前世今生的空挡，我已经出了神，盯着绕着菜秧子飞来飞去的一只小白蝴蝶。

“犇儿，你快点吃，一会凉了。”耿阿姨给我夹了一大块鱼肉，我点点头，扒拉起碗里的米饭。

“阿姨，我下午要去县城的书店，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

“你帮我看下买瓶红色指甲油呗，你妈上次买的颜料什么的是不是到快递站那边了，你路过时候拿回来，舀水的那个瓢裂开了，倒是附近我也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