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妈妈说有一个包裹,让我路过的时候取回来,真是的,为什么不一次性多买一点,这样我就不用一趟一趟跑了。
寄件人:罗伊。
我整个人打了个冷战,她为什么会有祖宅的地址?她怎么知道我在祖宅?为什么收件人是妈妈?她为什么有妈妈的联系方式?难道是网购的卖家叫罗伊?
“妈妈,你的包裹,你买的啥啊?”
“不是我买的,你朋友要寄给我的。”
我的心跳快得震耳欲聋,要从食道里跳出来了,我飞速地、粗暴地拆开包装,甚至用上了牙,可这玩意包裹得分外严实。我发了疯一样撕扯着那硬邦邦的纸盒,里面用塑料泡沫纸包裹着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躺在那里,无辜地控诉我的野蛮。我一层层剥开塑料泡沫纸,露出来的是一个漂亮的相框,中间是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我坐在镜头的最中间捧着脸,旁边是紧搂着我的吴宪,那时候最好的朋友们坐在周围,我的另一边是罗伊,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隔着相框,我都能感觉到我的快乐是如此真实,要透过这十年时间挤到我面前,那时候真得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志同道合的朋友、坚定温暖的恋人、逐渐稳定的情绪,我真得以为一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后面还有一封简短的信——
倪菲: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在伦敦,你婚礼之后就没见过你了,问了所有人都联系不到你,你微信也不用了,旧手机也打不通,辗转问吴宪要到了你妈妈的联系方式,阿姨给了我这个地址,阿姨怎么样?你怎么样?我回国了,吴宪也在国内,你还好吗?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号码:XXX XXXX XXXX
罗伊
我撕掉了信,拿着相框回屋,心跳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我又开始一片片开始拼贴被我撕成几片的可怜的信。人真是要为自己的情绪付出代价,我人生中的很多时间都在为自己的情绪买单。妈妈并不理会我,只是在一旁不停用遥控器换台,每一个频道的节目我都没看过,还记得我小时候真的很喜欢看电视,有些熟悉的广告词可以脱口而出,还会刻意模仿广告的音色和腔调。爸爸离开我们后,我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只有读书才能让我安静下来,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抱着书藏在爸爸的书房里,坐在有爸爸痕迹的、大大的皮椅上,咀嚼着那些情绪。我总是背对着门,这样妈妈突然开门进来,也不会看到或者在自虐自残、或者泪流满面的我。爸爸最常用的皮椅变成了我废土王国的堡垒,好像只要坐在那个皮椅上,我就不会被这个世界打扰,我就可以任由自己沉浸在那个时候并不能完整表述的复杂情绪里,我可以不用担心妈妈对我大吼大叫,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妈妈大吼大叫。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椅子,就像我们母女神奇的楚河汉界。
“你朋友很担心你。我见过这个小姑娘,很乖的那个吧,留学时候和你很好的。你准备在这老死啊?这时候还能找到你的是你的真朋友,你出于对人家的尊重也要和人家报个平安打个招呼的哇。”
“嗯。我知道了,我会联系她。”
我根本不会,妈妈也知道我不会。我们之间就是有这样可笑又莫名其妙的默契。我盯着照片上吴宪温柔的笑脸出了神,他回国了呀?在哪里呢?现在过的怎么样啊?有爱人吗?
可是就算我没有藏在远镇,我也早就失去了联系他的资格和身份。分开之后不是没有过联系,两个人永远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淡淡的问候彼此一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后来我就遇到了戴吾,彼时我已经不再有自残自虐的倾向,戴吾是一个多数时候相当欢快洒脱的人,我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走出了阴霾,就连面对母亲的时候也不再情绪失控,我对于读书的兴趣逐渐转为对写作的兴趣,戴吾作为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画家,帮我出版了我的第一部小说。写作和读书对我的镇定作用都很大,就好像一剂吗啡,能令我短暂忘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集中于那些想象中的画面,我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而我写东西的时候,戴吾就在旁边,对着自己的画架发力。
我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美好的恋人和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