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夜里隐约听到了有人进来过,又出去。
因为祖宅的门早已破旧不堪,每次推开拉上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还在过载地劳作,每次被推拉,就发出一声老者的哀叹。吴宪睡得很熟,紧紧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松开,我却一夜无眠。和戴吾同枕共眠的时候,我们只会在睡前温存,之后就背对背各睡各的,也从不拉手拥抱,我们都是睡眠不好的人,抱着睡都睡不好,夜里很容易醒来。
最后那晚我们是怎么睡得呢?我们好像都没睡。处理完我制造的一片狼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又冲了很久的澡,我只是呆坐在我们的床上,抱着膝盖,似乎能听到他在院子里一铲一铲挖土的声音,月色撒得满地都是,冷冰冰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湿漉漉得进屋、上床,从背后抱住我。他的身体好冰冷,但是心跳却分外坚定有力,他抱我抱的非常紧,紧得感觉他要把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在发抖,我转身看着他,抱住了他,我疯狂得抚摸亲吻他,但他却始终硬不起来,我越来越急切,突然哭出了声。
他又翻身上来,我哭了之后他似乎有了反应,我们在未知与绝望中疯狂得享受着彼此,大概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了吧,我们显得那么贪得无厌和不遗余力。
戴吾,你在哪?你还好吗?
吴宪呢喃的“早安”把我拉回了现实。被他牵着的那只手上,还戴着戴吾送我的婚戒,很简单的款式,是戴吾自己设计,找朋友定做的,我从来都舍不得摘下,因为没有大颗钻石镶在顶上,所以也不耽误事。我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我要送走吴宪,我已经毁了一个人的人生,我不能再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了。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真的像个扫把星一样,谁沾染我都会倒霉呢?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掉眼泪,我用没有被牵着的那只手擦拭着眼角,突然看到吴宪正看着我,我知道,这目光和昨夜的目光如出一辙。他拉着我要拥我入怀,我推开了他,从炕上爬起来,逃一样抓了衣服穿了鞋就跑,他在后面一直喊着我的名字。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顾着逃跑,踉踉跄跄,我的人生从此只剩逃亡了,对不起,我不能搭上你的人生。
一出门正好撞上端着早饭的耿阿姨——
“犇儿你着急着干嘛去?真是这孩子,冒冒失失的。”
我抬起头,满脸泪痕。
“阿姨,你让他走吧,你帮我赶他走吧,阿姨,你帮帮我吧,你把他赶走吧,阿姨,可以吗,让他走吧……“我已经语无伦次,只是攥紧了耿阿姨的裙子,绝望地哀求她。耿阿姨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我便沿着吴宪根本不可能认识的那些窄窄的石头巷子七拐八拐地逃走了,跑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户人家的地界,我只知道,我不能被他找到,我要像当初自己暗自下定决心成为的一捧灰一样,被风吹散在他的世界里,这次,连他的盛放都不能见证和参与,我得彻底消失,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上的一捧灰,带着腐败的气息和不祥的背景。
耿阿姨真的成功赶走了他,我从来没有问阿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重要了,不是嘛?他已经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才是重要的。这才是我所希望的。我想远离了这样污秽不堪的我,他的人生一定会鲜明多彩,像以前一样,像一直以来得一样。他是这样好的人,他一定会遇到更熠熠闪光的人。
日子又平淡起来,远镇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成不变到时间也拿它没什么办法,几十年前跑的是驴车,如今跑的依旧是驴车;几十年前烧的是火炕,如今烧的依然是火炕;几十年前用的是旱厕,如今用的依然是旱厕;几十年前就得用瓢舀水,如今依然得用瓢舀水;几十年前,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地方,如今,这是我藏身的角落。还好远镇是这样的地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要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