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岳焕入仕后,依旧住在那老妪处,老妪见岳焕为官后,也和从前一样随和亲近,心里既是欢喜又是为难,想着自己家太过简陋了,又见岳焕常为两孙女带些银钱不菲的吃食,心里倒愈加过意不去,事理上时常想让岳焕走了,人情上又有些不舍。那同乡向大哥也又与岳焕提了几次住所的事,岳焕都推辞了,笑言到,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倒是冷清的很,不如住在这处方便。向大哥笑道:怕冷清,买两丫鬟就是,我看那老太婆的大丫头倒是不错。岳焕听了,心里倒是一梗,言道:我与那家人处了这么久,都亲熟了,买了做丫鬟,岂不伤了人心,倒是生分了。向大哥听了,半晌无言,之后才讪讪的笑道:重情是好事,但在这京城,真心真情可得使对人。岳焕听了,也无言语,只是一笑,心里想着,既是一个真字,自然只能出于本性,有意盘算了,那又谈何真心呢。那向大哥见岳焕不再言语,虽是笑着,然眉目神色之间,却有丝不悦,便呵呵的笑道:那就以后再说,岳老弟总不能成家后,还住别人家吧,你也到该婚娶的年纪了,又有人提携,前途无量,谁家还不想把女儿嫁你,只是别桃园选花,莫挑花眼就行了。岳焕有些羞然的笑道:婚娶的事,顺其自然就是,有什么急的。向大哥笑道:你不急,哥哥和张老他们倒是急啊,都等不急喝老弟的喜酒了。说完,又拍着岳焕的手背,笑道:老弟你婚娶的事,可有些眉目了?岳焕道:什么眉目?向大哥笑道:没人给你牵线搭桥?岳焕笑道:刚去部里,人都认不全,哪有人说这些事。向大哥便笑道:那行,包在哥哥身上了。岳焕见此,心里也没细思量,便既不推,也不认,由他说去了。
入仕也快一月了,每日散值后,若无同僚相邀,岳焕便早早回院子了,与之前的日子一般,不过是看看书、弄弄墨,与那两姊妹聊聊闲话,逗逗家中的狸奴,又或落夜时,在附近逛逛。只是科场的书经从幼时启蒙便看起了,如今过了那道桥,也无心再看了,此时看得多是诗词之属,从前看诗词,总觉是偷来的闲暇,如今倒是光明正大了。那日,吃过夜饭后,天气有几分热了,岳焕闲坐在屋檐下,撸着膝上的狸奴,妹妹田青禾跑过来,笑嘻嘻的道:哥哥,听说你要当新郎官了。岳焕倒是一怔,随后笑道:听谁说的?田青禾指着姐姐道:姐姐说的。田井泉见了,忙过来,拿手指敲了妹妹一栗子,将妹妹拉走了。岳焕看着两姊妹,倒是温心一笑,又撸猫时,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只见暗蓝的天幕上,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岳焕心里也是一叹,离家已快半年了,却总觉刚离开杭城似的,那西湖的雪,扬扬如飘絮,还在下着。有夜风吹来了,那株梨树上一阵风声,有两片叶子飘落了,暗夜里也看得分明,这新长的叶子怎也凋了,岳焕又想起了江南,念起了杭城,也闲坐难安了,便起身告诉田井泉一声,独自往外走去了。到了街衢上,见人来人往的,倒觉寂寞,走过那回雁楼时,见一人急冲冲的往里赶,大声问那门僮,烟儿姑娘上场了没。门僮笑道:来的急,快去吧。岳焕又听得那烟儿姑娘,念起前事,也起了兴致,便也买进门里去了。到了坊中,早已人满,便立在人群后,只见一女子在众人欢呼里,走上台去,行了一礼,笑道:今日为诸位客官弹奏的是蕉窗夜雨。言罢,那女子便坐下,拨起声弦来,几调袭来,岳焕已忘了身在何处,迷入了那乐境之中,只觉自己如那风中曳烛,雨里凋花一样,万般情绪一时涌了上来,却又无可言述。女子收指弹完后,岳焕朦朦胧胧的见女子走了,可那琴声还未散尽,只如那庄生梦蝶一般,不知琴里的自己,与琴外的自己,哪个是真的自己。又过了一阵,岳焕多少回过神来,见有另一女子在台上吹笛,却也没心思听了,便走了出去,到了门外的街上,只见那月亮,似乎明了几分,照得影子都浓了些。
一日,快散值时,牧心走了过来,笑道:岳兄,今日可有安排?岳焕放下手里的文书,笑道:哪有什么安排。牧心笑道:那待会儿散值后,去街市逛逛。岳焕想起上回喝酒,笑道:别喝酒了吧,上回和你喝得,回去呕了半夜。牧心听了,也是笑道:那就不喝酒,随便逛逛就是。岳焕便也笑着答好。散值后,牧心将马留在部里,与岳焕一道步行,到了街衢的繁华处,路过一酒楼时,牧心笑道:有些饿了,先吃顿夜饭吧。岳焕看着酒楼,笑道:跟我来,带你吃顿好的去。牧心指着身后的酒楼,笑道:这家馆子的羊肉倒是不错,就这里如何?岳焕一哂,笑道:想吃好羊肉,跟我来就是。便带着牧心往前走去,没走多久,踅进了一小巷,牧心笑道:这里面可还有馆子?岳焕笑道:别多问,跟我来就是。牧心与岳焕相识后,一则皆为部里的新人,自然交往得多些,二来岳焕也无算计人的心机,为人处事又不失分寸,牧心倒也颇看得起。再则,岳焕虽在京为官,然到底是寒门小户,银钱虽不拮据,倒也不甚富余,生活种种,皆贴着烟火气,然又不伧俗,与岳焕相交了些时日后,锦衣玉食的牧心对岳焕的烟火气,倒也有几分新奇,几分喜欢。
到了一间寒陋的门面前,岳焕指了指,便走了进去,牧心也跟了进去。岳焕坐下后,对店主喊道:来两碗羊肉面,加一煮羊头。那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