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正值仲秋,院中木槿花落了一地,天阴沉沉的,日昳时分了,也未见光亮。
小丫鬟来传话:“知秋姐姐,老爷在观荷园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二姑娘快去见他。”
侍女知秋拉着她,再多问些那边的情况,心里不断猜测二姑娘惹了什么祸事,竟让从未对她发脾气的老爷盛怒至此。
这“罪魁祸首”在屋中早隐隐听到传话声,没有丝毫意外之色,问知秋:“阿秭可在那里?”
知秋见二姑娘不疾不徐,只能回话道:“本来是在的,老爷让她回房禁足了。姑娘,您到底做了什么,让老爷这般生气?”
方玉嘉心道,必然是宫里来了消息,她和阿秭更换内官选秀名册的事被父亲知晓了。她没有回应满脸焦急的侍女,只顾向外走去。
到得门口,却回身交代知秋:“你就待在这儿,不必去了,望春若是知道了,你拦着她,也别让她去。待我回来细说。”望春是方玉嘉的另一个大丫鬟,性格跳脱,如果不拦着很可能冲动误事。
知秋唯有应了。
方玉嘉刚待出门,袭来一阵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和水汽,她的裙角几度翻飞又垂落,倒是教焦急的知秋猛然回神:二姑娘风寒初愈,大夫交代了近日不可见风。
知秋连忙回里屋拿出来一件妃色重锦披风,追着方玉嘉不稍歇的步子,到得院落门口,好歹给人围上了披风。
观荷园是方玉嘉养母王蕙之的起居之处。午后时分,养父一般在前院书房内休息或看书,今日事出突然,必是从前院急赶过来的。
刚入观荷园,就见仆侍们跪了满院,方家大管事方全跪在屋门口,方玉嘉紧走几步,想扶起方全,他却摆了摆布满皱纹的手,不敢起身。
方玉嘉在方全身边跪下,道:“父亲,让他们退下吧,女儿自领惩戒,不必教下人为我担责。”
西厢房内,方洪彦捂着心口,气得说不出话,王蕙之急得两头打转:“快、快叫珺珺起来,她风寒刚好,再不能受风了。”
又见丈夫痛色难忍,叫方全:“去请大夫!”
“不必!”方洪彦放下捂着心口的手,“方全,你带着人,都去院子外头,院里别留人。”
方全这才起身领命走了。
“蕙之,”方洪彦唤了妻子,伸出手去够她,王蕙之立刻会意,扶他起身,“走,去门口看看她。”
方玉嘉见二老相持缓步走来,养父分明是不惑之年,却似倏尔白头,不禁鼻尖泛酸,浮起愧色。
她实在不想因她之事,让养父母操劳忧愁。
王蕙之甚至未及挽发,外衣只是草草披身,这是在午憩间被玉嘉的事惊扰了。她出身江南王家,数朝以来皆是名门望族,这样屹立不倒的大家族对女娘的教养最为严苛,她向来谨遵礼教,从不失礼于人前,更别说这样披发散衣。可今日事急,已然让她顾不上礼数。
她数次张口欲言,保养得当的面容上,远山黛眉紧蹙,紧捏了下丈夫的手:“先让珺珺起来吧。”
方洪彦素来疼爱玉嘉,视为己出,今日却板着脸,不肯叫她起来,问她:“你做这样的事,可想过后果?”
方玉嘉点头:“女儿自然知道,从此荣辱系于己身,我虽是女娘,也能为自己挣得官封,方不愧对父亲母亲教诲。”方玉嘉今日单螺髻上只插了一支玉簪,通身再无装饰,妃色重锦披风下,月白缎圆领褙子往里缩了缩,是感受到了秋寒。
她说着,向二老连磕三个响头,笃笃有声。抬起头来,杏眼微红,鼻头因吹了冷风,轻轻瑟缩着。
方洪彦知道她不欲明言,但也不能由她胡闹:“挣得官封,谈何容易?这次选秀选的是宫廷内官,内官或可影响朝局,那也总是人微言轻。未得机缘,你恐怕也升不到前朝去。
“就算是前朝,女娘多低位,抄书小吏、官府冰人、账房算筹……虽说如今官吏不分家,都拿朝廷俸禄,但六部重臣,未有一女。
“且不说职务高低,她们是或为名,或为利,也可为权,你却不行,你绝不能进宫、绝不能做官,你是要毁了你自己啊……”
方玉嘉很笃定自己的目的:“父亲,女儿自然是为前程计,名利、权柄,谁不想要,将来我若立女户,自然要支撑起门楣。”
方洪彦却不信这借口:“你何必这样要强?你生父遗愿,只要你平安一生,再无他求。况且我知道,你哪里是要什么名利、权柄,你心里,难道不是仇怨无解,仍是想要去探你生父的案子?
“你自入我府上,强健体魄、研习功课日日不辍,我看在眼里,很为你高兴。你能活着回到上京已是不易,还从无颓唐消沉之意,有这样的心性,这世上,再没有你过不好的日子!又何必去蹚那蹚不过的浑水,走那走不过的窄道哪!
“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便在考试之日刻意落选,归家来,我已为你初定好婚事,便是你生父母曾指腹为婚的秦二公子,他虽未出仕,但素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