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宴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这便是曲江游宴的真实写照。要让这些新榜进士真心实意地臣服于皇朝的繁华似锦,只需要把这泼天的富贵端给他们看即可。
有些出身寒门的进士被这豪奢之景所震撼,已经走不动路;饶是沈知予从小长在长安城,见到这副景象也不禁有些咋舌。
既然是宴请进士,自然是按照名次等级列坐,一甲三人单独列席,显出不一般的荣宠。
状元纪广白,出身清流世家,他爷爷纪大学士虽已致仕,但桃李满天下,其文章至今还被推崇;榜眼徐靖,也出身名门,自小坐拥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探花喻知,一介平民,则显得格格不入。
一甲三人面面相觑,未免有些尴尬沉默。但终究是有人对她充满了好奇。
徐靖率先站出来活跃气氛:“喻兄好,久仰久仰。我周围读书人甚少,不像纪兄这般家学渊源,因此深知其中不易。喻兄是师从何人,竟能如此年少就一鸣惊人?”
沈知予早就编好了话术:“家师正是家父。他饱读诗书,年少时家贫,没能凑出前来科举的盘缠。后来来了京城,又突遭横祸,没能达成毕生夙愿。”
徐靖意识到此事正戳了他人痛处,连忙拱手赔礼:“是在下冒昧了。还请节哀顺变。”
沈知予十分平静:“我已出孝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本就无常,非人力所能掌控。”
徐靖只是叹气。
然而这纪广白虽中了状元,却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便有些尖酸刻薄道:“你可听说有人替你鸣不平,力争你才是状元的最佳人选?”
沈知予心里暗自摇头,这般脸上藏不住事、心直口快,哪怕文章写得再好也走不远,只怕一进官场就要被那些成了精的狐狸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不卑不亢,字字回道:“纪兄出身清贵,又有长辈日日熏陶,高中状元是理所应当、实至名归。在下不才,虽识得几句圣贤文章,然身材矮小不堪一观,有辱我泱泱大国风范。名列三甲已经不胜荣幸,竟夺得探花之位,已经是前世积德修来的福气,焉敢奢求状元之位呢?”
一番话了,既抬了对方又贬了自己,滴水不漏。纪广白觉得她像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便失去了作弄的兴味,自斟自饮去了。
曲江亭中,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兼有教坊乐队演奏助兴。此集会不仅是为了玩乐,更有为诸进士安排官职之用。宴会结束后则走马上任、各奔东西,因此又称“离会”。
二甲、三甲皆有吏部官员早早安排好去处,届时领了官服上任即可。而一甲三人则是享受特殊对待,能够亲自同宰相对谈,结合本人意愿由宰相亲自安排官职。
张宰相端坐在上席,服紫,带金鱼袋,乃是三品以上官员权力的象征。而新榜进士即使此刻是万众瞩目,进了官场也不过是披一层浅青官服,做个任人差遣的小吏。
沈知予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什么时候她能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问状元榜眼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例如身体可好、家中如何、心情如何这类问题,想必是早就内定好了官职,只是走个流程,两人自然是对答无碍。
而到了沈知予时,情势则骤然转变了。
张宰相直接道:“你的那篇《硕鼠》我看过了,确实是上乘之作,得了探花实至名归。”
沈知予内心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提起这篇文章?
果然,张宰相接着道:“文章行文框架、词藻典故皆无可指摘,唯有一点你并未说清楚。你认为的硕鼠,究竟是谁呢?”
居然是要逼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队!
圣上已不复当年打天下的旺盛精力,结党营私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从来没有人打破微妙的平衡、捅破这层窗户纸。
当今朝堂主要分为三股势力:随圣上一同白手起家的勋爵,掌握后宫及行使监察之职的宦官,实行科举以来逐步生根发芽的寒门。
要说阴私苟且之事,每一派别都干了不少亏心事。但此处可不能乱答,一旦行差踏错,被人暗暗盯上,她这个刚入官场的菜鸟就是万劫不复。
她转念一想,此处并非科举考场需得卖弄才学,圆滑一点蒙混过去也不是不行,总比锋芒毕露又被摧折的好。
她朗声道:“下官以为,硕鼠并不能以出身、地位、身份而定,而要看人的本心。”
张宰相追问:“本心作何解释?”
沈知予脱口而出:“前朝君王有明君昏君,臣子亦有清官贪官,商人有良商奸商,妇人有贤妇懒妇。由此可见,不管身处何种位置,皆有可能成为硕鼠。是否能坚守净土,要看其心性是否足够坚定、足够纯净。”
张宰相抚掌大笑:“你这回答倒是讨巧,但说的十分有理。但你行事过于圆滑,要想走的长远,得有几分信仰和坚守才行。”
他卸下了那份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