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销骨(4)
若少年为修士,则为邪修;若非人类,便是邪祟。
不论哪一个,都与邪之一字脱不了干系。
明宵顿足,又为自己的疑惑担忧感到好笑。
邪又如何,正又如何,二者之间能有多宽的楚河汉界。
想当年,她这条凡人之命不正是陨落在所谓仙门正道之手。
以仙门正道所见,她那插在季折风肩头的毒钗,不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况且,自打这少年来她坟前,她满腔仇恨倒是被他的痴傻稀释不少,再没有堕入恶鬼道的迹象了。
等到他做出“傀儡”,也没有任何逾距,反倒很是珍惜。
她又有何立场判他是邪是正。
不过,这少年在她坟前徘徊数日,如今大功告成,想必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到时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管他是邪修还是邪祟,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明宵幽幽轻叹一声。
星河之下,她负手折腰,未梳发髻的青丝如瀑垂落,穿过少年捏住她袖摆的那只手,少年却并未察觉。
“小邪物,祝你好运。”她轻声说。
少年眉峰短促地皱了皱,又很快抚平,依然沉睡着。
明宵远眺夜色,圆月照着她虚影一般的身体,她向通往梅林外的小道走去。
-
十五日。
要知以往,不出十二个时辰,明宵的亡魂就会化为荧光点点消散,再次陷入沉眠。
但这次,她已经在息音阁的梅花林逗留了整整十五日。
少年做完了他的事,她也得看看自己身上究竟变化几何。
她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走不出这片梅林?
这些日子仍在断断续续地下雪。
雪片压枝,寒梅如血。月圆夜,寒风天,说不出的阴冷萧瑟。
明宵在冷风中踏上积雪覆盖的石阶。
若她没有记错,以往只能走到第三级台阶,再往上,就鬼打墙一般走不出去了。
一、二、三……四。
明宵脚步顿住,继续向上。
五、六、七……
直到数到第三十六级台阶,她终于止步。
这已经是石阶的尽头,再往前走几步,便可至观景台远眺山间景色,一览息音阁大观。
明宵的脚步迟滞几秒,踩着沙砾继续向前,穿过成片未修剪的枝叶。
夜景入目。
圆月与山色倒影在明宵漆黑的、微颤的瞳孔。
耳旁划过刺耳的尖叫:【季哥,我的季哥——】
明宵喉头梗塞,赤足踩在积雪与沙砾上,耳边嗡鸣,无所倚靠地后退两步,险些跌倒。
她已有数日未曾听到过这些声音,还以为他们已经消失不见,未曾想,不过是暂且消停而已。
熟悉的声音蜂拥而上。
【竟然把院试定在揽溪峡,离息音阁那么近!老家伙们别是故意的吧?】
【我记得这里不是季哥和初恋相遇的地方吗?啊啊啊又要刀我的掌院大人。】
【这次院试给季哥一个徒弟吧,求求了。我们季哥虽然是掌院,但是势单力薄,有啥事都只能一个人扛,真的很可怜好吗。】
【可是之前不是说,掌院不能收徒吗?】
……
明宵头疼欲裂,待到终于适应这些杂音,再次睁开眼。
自梅林眺望,山间葳蕤掩路、残雪覆楼。
山路两旁的灯火早已熄灭在七年前的冬日,高楼大厦业已倾塌。
舍馆、学堂、演武场……所有曾有人迹的地域几乎都成废墟。钟楼顶端,息音阁的镇阁玉钟也已不见踪迹。
穷目远眺半座山头,堪入眼的,竟也只余这一片梅花林而已。
息音阁,早就不是那个息音阁了。
山风呼啸,往昔的记忆倒灌识海,让明宵血液灼烧。
村民横冲直撞,扔来菜叶,怒吼:“连几只妖怪都除不掉,息音阁有何颜面位居仙门首位!”
父亲挑灯夜读,面覆愁雾:“我始终觉得,这些邪祟的动向太奇怪了些,好似能感知我们的行动一般。”
季折风拥她入怀:“对不住,对不住……”
最后,是母亲满身血迹,被扣押在天枢院之手,遥遥地对她说:“活下去。”
她没能活下去。
可是就算死了,也忘不掉。
别说七年,哪怕再过去十七年、七十年,她也忘不掉。
明宵痛苦不堪,耳畔却有人说:
【亲手杀死爱人,这种心伤很难痊愈的,心疼小季。都这么多章了,希望小季早点忘掉明宵,放下执念,开始新生活。】
新生活?
是啊,季折风踩着她的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