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只谢妩这一个亲妹子,说是骄纵无度也不为过。
谢妩远嫁云中府,忠勇侯府这一二年间没少从中打点。另,三节四季,有侯府送来的头面新衣,夏时燥热,北上的驿馆里跑死了马,挂着水汽的荔枝,金灿灿的橙。
谢妩喜的、爱的,不等她张口,必有人不远千里眼巴巴给捧着送到跟前儿。
世家出身的小姐,富埒陶白,珠围翠绕,多为乖巧听话的笼中燕,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再没第二个指望。
但是,谢妩与她们不同,只谢长逸还在,谢妩什么时候都有人护着。
更何况,世家大族多姻亲相系,二嫁的姑娘也不止谢妩一个,今儿个云中府敢有人给谢妩抬一座牌坊,那明儿个京都官老爷家二嫁的姑奶奶们岂不都得跟着守寡?
是以,韩家的人花了银子去衙门口打点,才提了几句,就被知州衙门给撵了出来。
韩家二叔是个混不吝,不死心还要纠缠,挨了几个板子,抱着屁股跳着从衙门口逃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大略是不敢再提什么牌坊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谢妩点头,乜斜着眸子看他,“他们想拿贞节牌坊吓唬我,叫我回京都去,你未雨绸缪,全是为我着想,也遂了他们的意,是么?”
“儿子只愿母亲此生顺心。”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谢妩斥他,“他们要夺你家产,才想着撵我走呢!你既唤我一声母亲,那就是我谢妩的儿子,旁人要来抢你的东西,我这当娘的头一个不允!我走?我走了你鹌鹑似的任他们欺负么!”
谢妩越说越气,脑袋疼的近乎要炸。
“母亲……”
谢策立在那里,几欲张口,袖子底下的拳头攥紧,压抑而又克制,最终也不过是抿紧了唇,将眼底的不甘与愤懑谨慎藏好。他也不想让谢妩回京都去,他也不想让,只……只恨自己年纪尚轻,又无功名依仗,在群狼环伺的韩家,他护不住她的。
“夫人吃茶。”秋雁上前来摩挲着替主子顺气儿,“策哥儿为夫人考虑,也是他有一片孝心,只是哥儿年轻,少了些顾虑,若是夫人为哥儿几句话气坏了身子,哥儿也难辞其咎。何况……再熬个夏,秋里哥儿就能参加国子监的考试了……”
谢妩撂下杯子,眉梢微扬,鼻腔嗤出一声冷笑:“我恼的不是哥儿,我儿年少,不经事,可恨那些高脚车黄汤糊了脑子的东西,请贞节牌坊?还是给我?哼……”
谁不知道她谢妩是二嫁进的韩家大门,哪里衬得那劳什子牌坊!
忠勇侯府门第高贵,府上连着出过三位中宫娘娘,谢家女儿,便是二嫁进了韩家的门,也是韩呈醴高攀,她为下嫁,韩呈醴活着时,韩家里里外外尚且知道做足了尊敬礼数。
如今韩呈醴是没了,难不成她忠勇侯府也跟着破落上不得台面了?
谢妩缓了缓神,眼底浮上一丝蔼色,安抚韩策道:“他们混说的话,哄你小孩子玩儿呢,做不得数。”韩策平日里念书知礼,聪颖有慧,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真碰上事儿,叫人几句话就给诈住了。
“待你父亲大圆满做完,你仍安心念你的书,你父亲在的时候,唯一盼着的就是你金榜高中,家里的事不必你操心,只把脑筋放在念书上头,等秋里国子监开考,你做了俊士,我是你娘,自跟着你去京都。”
与韩呈醴的那场交易里,谢妩求的是远离京都,再不遇恶鬼梦魇,而韩呈醴所求,则是为韩策寻一世家出身的母亲。
仕途漫漫,寒门艰辛,韩呈醴孤身于悬崖峭壁上走出一条路,来不及回头,已是白茫茫混沌无踪迹了。世家盘虬卧龙,张牙舞爪的吸附在大秦朝堂之上,天子仁慈,虽见微以知著,却无削株掘根的手段。
韩呈醴身居寒处,艰涩不胜,他要做忠臣,又舍不得儿子走自己的老路,受自己受过的那些苦,既要又要,贪多务得。
韩呈醴如此,她谢妩亦然。
知韩策心思细腻,恐他多想回头再误了考试,谢妩牵强挤出笑意,拍拍他的手背,和声宽慰,“好孩子,母亲哪里都不去,家里的事情你不必管,自有母亲为你做主,便是日后要回京都,也得等我儿俊生在榜,咱们娘儿俩风风光的回。”
“……好。”韩策眼底忽然清澈,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开,张嘴似是要说话。
然,他盯着谢妩看了两眼,咬了咬牙,又认真道了声,“好。”
此时此刻的云中官道上。
一行二十几个人,打马飞驰,马车跟在人后,飞檐上的雨链救火似的丁丁作响。
谢长逸跑在最前,后面的少年几次追赶都没能撵过他,不禁升起好胜的心思。
眉头皱紧,咬着牙,嘴里愤愤咒骂:“谢长逸你赶命啊!你巴儿狗似的去接她回来,就不怕她知道姓韩的是怎么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