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锁
先是从外面的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带到洗手台,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再用纸巾擦干。
洗得极其细致,我心里已经默念到301个数。
终于洗完,她用擦手的纸巾放在门把上,推开,再关上。
紧接着,我听见了冲马桶的水流声,而十几秒后,她才从厕所里出来。
又重复了一遍她进去前的动作。
这些我妈不是没教过我,只是我性子急,上厕所这种事不能优哉游哉地来,我会尿裤子的。
她说:“卫生很重要。”
我说:“我知道,我有洗手。”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家大型商场里,她再一次被迫带我出行,却埋怨我上厕所时给她丢了面子。
那时洗手台有人在排队,而按照她的规定来,我洗个手就得五分钟。所以我一分钟解决的事,让她出了厕所之后,还对我喋喋不休。
“沈叙就能做得到。”
“我不是沈叙。”
“那你就去学!”
这是那天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应了一句,也藏了一句。
应的那句是“知道了”。
藏的那句是“但我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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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母亲从洗手台出来,看见了我,这种微妙的对峙随着她关门而消失,我朝楼下看,泳池旁多了两个人。
周屿焕,还有另一个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男生。
两人靠在躺椅上,那人戴着墨镜,周屿焕戴着帽子,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盘,那人放在腿上滚了两圈,周屿焕拿在指尖颠了两下。
他们侧头交谈,那人的声音有些大,我听见了几个关键词,并看了眼他手上的烟盒,这烟盒里的东西是他们的赌注,谁输了给谁。
第一回合,那人指了指躺椅旁边的一条白色线条,随后站在线后侧,弯腰,打了三个漩。
周屿焕稍微坐起了身,看着不太想参与,但也不想扫兴的样子,随手往泳池一扔,两个漩。
那人兴奋地拍了下大腿,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还有两个回合。
第一轮赢了,他好像很爽,笑个不停,站在白线后侧,又把圆盘甩了出去,三个漩。
然后回头看了下周屿焕。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觉一定很欠揍,因为周屿焕下一秒就站了起来,飘着的神儿全收了。他穿着黑色T恤,灰色五分裤,拿着圆盘站在白线后侧。
微弱的阳光顺着遮阳棚打下来,在他头顶聚成一个个微小的光圈,他半侧着身往后仰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从不缺女生。
然后水面上飘出了五个漩。
池水明明没有多高,我却感觉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眼神的余光留下了他的影子。我细细推断着我对他的了解,永远有鲜明的目标,永远知道自己该从哪方面努力,在别人持着鲜有的资本在同学堆里炫耀时,没人知道他的家底。
那不是他社交的手段,他这种人,凭着条理清晰的逻辑和常年霸榜的成绩就能让你服。在这个情窦初开的时代,没什么比让你服还勾人的事情。
而在这个群花环绕的时代,他选择了沈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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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回合后,那人输了,一脸气馁地把烟盒往口袋里放,周屿焕却冲他招招手,他惊愕之后立即给他。
他并没有立即打开,把烟盒放手里转着,一脸赢了游戏但毫不上心的散漫态度。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清他的发丝在微风下左摇右摆,转着烟盒的指关节不停地动,以及黑色T恤不停起伏的皱褶。
那天阳光不热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捕捉得这么细节。
可能是因为泳池离阳台并不远。
也可能是因为,他回视了。
他是在听着友人说话的同时,笑了一下,眼神朝不远处瞟,再漫不经心地转回来。
转到我这儿。
我的喉咙像是一下子被卡住了,呼吸就这么停滞了三秒钟,直到他再次漫不经心地看向烟盒,朝友人一挑,指尖在上面磕了两下。
说的什么我并没有听清。
但是我清楚地感觉到,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