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
第二次补课是高三寒假,这次我不敢出幺蛾子,提前十分钟到目的地。
杜迦佑不想去任何人的家,就约在了咖啡店,他准时准点,看见我已经在位置上等着,微微地挑了下眉,潜在的意思让我很不舒服。我一不舒服就不想讲话,他到柜台点了单,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补什么。”
“周屿焕没跟你讲吗?”
他用拇指挠了挠额头,我从侧面能看见他的表情由“烦”切换成“忍”,这种转换仅仅一两秒。
往第三种表情切换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好响起,是一条信息,他点开之后脸毫不掩饰地臭了,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发送完把手机pia地一下往桌面上甩。
“讲了,忘了。”然后抽走我胳膊压着的一本书,“补什么?”
语气不好,脾气很大,我被我妈训练出来了,对于脾气大的一方,内心总是有服从的倾向。
或者说是“不敢反抗”。
我扯着书签,翻到我红笔痕迹最多的那一页,“这几题比较复杂,我没弄明白。”
他讲题的时候倒是很耐心,把题目理顺,重点划好,还告诉我怎么复习才能打好基础。
讲完三道题,他把笔一放,甩了甩手腕,“纳闷,你既然理科这么薄弱当初为什么不走其它的路。”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他朝外面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车水马龙,但他的目光并不聚焦,像是没等到他想见的人,瞥了眼手机,没消息,那股子烦躁劲儿又上来了,对我说话也不客气,“走艺术路线,或者出国,哪一条不比你死磕容易。”
家长圈聚得最频繁的那几周,家长们因各家孩子的文理站了队。学文的说背熟政史地以后知识渊博,学理的说掌握数理化可以增强逻辑。我不知道我妈到底是听中了哪点,在我提议搁置钢琴选择理科的时候,她同意了。
其实我的主见并没有那么强,一直被压着的人,在面对人生选择时是需要别人把关的,当她偶尔冒出点自己的意见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不是成熟到可以做抉择。
但事实是,我妈就是同意了。
她似乎攒着一股劲儿,她想让我不带有任何附加价值,凭真凭实领打败家长圈的其他孩子。
可是当我频繁需要补课的时候,这种实力本身就不纯粹了。
杜迦佑的手机又响,他放下刚拿起的笔,捞过手机看了一眼,眼角终于有了笑意,没回,朝窗外看。
窗外人影如织,他的目光仍没有在某个人身上聚焦,但他的气消了。接下来的时间,他认真负责地给我理了几个公式,并教我如何举一反三。
我说我得消化。
他说我得走了。
“我还没完全会。”
“就算是根木头,在刚才的两个小时内也该有些收获。”他拎着外套站起来,“我真得走了。”
没人看着的时候,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因为我有一部分表演型人格,我需要观众。
我在咖啡店熬了五分钟,直到杜迦佑的讲解被烦躁取代,就开始收拾东西。
下午两点,这条街越来越热闹,有几个穿着前卫的姑娘站在商场门口拍照,挡着了我的路,她们收起摆好的姿势准备让我,但我在她们决定让的前一秒穿了过去。
从镜头和她们之间。
我没回头,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心态,也许会聚首议论我,也许不想摆拍了,无论哪种,我都因为这种破坏感而有了几分钟的愉悦。
我背着包准备进地铁站,寒风被周围的玻璃挡了几分,一阵暖意即将袭来。我本该进去暖暖的,如果不是我看见了杜迦佑的话。
他站在街角,背靠着路灯杆,夹着一支烟朝左侧的人拍了一下。烟雾在那人的身边绕,我看见两人都笑了起来,看见杜迦佑的手不着痕迹地滑过对方的腰,看见左侧那个人的脸。
是个男生。
小时候我不爱吃蛋黄,我妈总是想尽办法逼我吃,她最擅长的事就是逼我,我最擅长的事就是在吃了之后把蛋黄吐出来。
此时没有蛋黄,所以我把那本布满了杜迦佑讲解思路的笔记给撕了。
这比催吐更让人厌烦,催吐只是身体记忆,可刚才那个画面却是对我的精神污染。
进了地铁站之后,我给周屿焕发了消息,我说以后不用杜迦佑补课了。
因为无论他有聪明,都不值得我服。
我不是天生看不起这一类的人,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对他们给予支持,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小姨连提及这个话题都会被我妈骂,而我是不能站在我妈的对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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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焕亲自教我。
他把手头的事往后挪了两个周期,我妈知道后对他的印象又扭转了过来。其实我知道,即使他对我不理不睬,我妈也不会劝我跟他分的,毕竟他家条件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