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之外
在冀州时,苏全孝常替妲己编辫子,因而练就了一双巧手。
天还没亮,他就轻轻把你推醒,手指上下翻飞,将昨夜束好的细辫子拢起来,系成一股大辫子。
乌发交错,好如鱼骨,温顺地伏在你脊背上,随你动作左右摆动。
你正喜滋滋地对着营前的一个小水洼照自己的影子,却突然被人捏住了摇晃的发尾。
虽已化形,鸟雀的习性却未改正。你猛地回头,狠狠咬了身后的人一口,被他掐着脸颊推远了些。
“蠢鸟。”崇应彪哂笑,“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营帐外晃荡,是怕别人看不见你?”
脸颊上的力道松了松,移到你的肩头,将你翻了个面,朝营帐里推了推,然后喊道:“苏全孝,走不走!磨磨唧唧的,营里点卯我可不会帮你糊弄!”
苏全孝于是匆匆提着剑掀帘出来,在你面前站定,笑容羞涩:“我走了。”
你弯着眼睛点点头,身侧传来“嗤”的一声,是崇应彪把脸扭到了一边。
自你来到北质子营,崇应彪的行动轨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每天晨起,先要来苏全孝帐前,捏着你的辫子品鉴一番,被你咬得骂骂咧咧,然后拽着苏全孝离开。
苏全孝则是百年如一日,握着那柄不甚锋利的剑,在你面前站定,笑着说:“蛮蛮,我走了。”
你身为精怪,大可以靠吸取日月精气维持生命,但他就算饿着肚子,也要固执地将自己的例粮分你一半。
胭脂色的暮色中,你们依偎在小小的营帐中分食几块粗粮饼,饼味寡淡,却无端被你们嚼出几分甜来。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块木雕的小发卡,其上的纹样弯弯曲曲,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功夫刻出来的。
“兽面纹。”他将它扣上你的侧鬓,“玉雕出来的才好看,等我回冀州,再用玉石给你雕一个。你喜欢青玉还是白玉?”
他笑眯眯地等你回答,你摇摇头:“操练甚苦,不要再花心思给我做这些了。”
“你不喜欢吗?”眼见得小质子的嘴角又垂了下去,你赶忙握住他的手:“不如休沐时陪我出宫看看,听说小麦正在抽穗呢。”
朝歌宫城之外,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你央三哥给守宫门的侍卫施障眼法,然后领着苏全孝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小麦抽穗,已有半人高。站在田间青翠中,麦芒扎得你的手肘酥痒,但你顾不得这些,回头冲他招手:“苏全孝,来呀!”
他拨开麦穗,在涌动的浪中慢慢朝你走来。
不穿甲胄的小质子和寻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分别,手粗糙了些,脸晒黑了些,这些都不妨事。
你拉着他的手往麦田深处跑,他踉踉跄跄地跟着,在行路至半时扯住你:“就在这儿吧,再往前,就离王宫太远了。”
王宫虽不是冀州,到底是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是他在朝歌唯一熟悉的地方,有主帅,有兄弟,有用简陋材料搭建起来的营房。
那是他的家。
再往前走,太远了。虽然远处有炊烟袅袅,但那些平房子是别人的家,不是他的。
自两年前,他在风雪中被父兄送出冀州,心中就永远烙下了对“陌生”的惶恐。
所以,即便宫城内有暗悬的屠刀等待着他,他也会因贪恋那点虚无缥缈的温暖,义无反顾地回头,一步、两步、三步,走向自己注定的归宿。
但你不乐意。
“你不想看看那条河会流去哪里吗?”你拉住他,就像他曾经拉住你那样。
那条他洗衣时久久凝望的,从东流向西的河流。
“去看看吧,日暮之前,我们能赶回王宫的。”
小质子顺着你手指的方向看去,麦田之间,波光粼粼好如衣带,正朝远处不息地流淌。
你就这么带着苏全孝,一步、两步、三步地朝着和王宫相反的方向走。
多走出一步,他日后的生机就多一分,要先教他走出这片广阔的麦田,再教他走出朝歌,走出这个金笼子。
暮色四合时,你们终于走了出去,站在田野的边缘,十指紧扣。
“只要有你在,我真的什么都做得成。”他释然地笑了。
“马上要天黑了,你会害怕吗?”他看向你,摇摇头,眼睛很亮,盛着同在营帐中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
“那你呢,你害怕吗?”你也摇头。
你们默契地不发一言,顺着流水声朝前走。他的紧张不显山露水,握着你的手心却湿了半片。
这种沉默的行进持续了很久,终于在数十丈外停了下来。
耳际传来一声极轻微,极凄惨的笑。
“原来流不到冀州啊。”在他身前,那条小河急剧地调转方向,在杂草掩映间朝南边流去,与北境的风雪背道而驰,愈流愈远。
那日之后,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