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斗(其一)
周俊龙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白墙,才过晌午,竟蓦然升起一股倦意,这在过去十几年里是从未有过的,自打他被修离的纯阳镇魔指冲破气海后,不但内力尽失,连身子骨也日渐孱弱。
困倦、烦闷还有失落,如砥砺岩石的浪涛般不断拍打着周俊龙残存的意志,他慢慢支起身,吃力地倚着窗棂,眼皮摇摇欲坠,只见他突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不就是气海被破么?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周俊龙拼命瞪大眼睛。
他清楚地记得,飞蛾将自己与晁红鹭包围起时,一股内力瞬时流转四肢百骸,只运了一个小周天,内力重又充盈全身。
或许,只要找到晁红鹭,就有办法了。
一想到那个红衣姑娘,周俊龙登时精神了几分,没想到儿时偶然间结下的朋友,竟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再遇上。
只是不知是天意还是人意。
一幕幕往事抽丝剥茧般逐渐清晰起来,周俊龙不自觉微露笑意。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大哥。”吕涤尘在门外叫道,“看兄弟给你带了什么!”
推门而入的吕涤尘满身酒气,左手还提着只油纸包。
周俊龙皱眉道:“今天不是你当值么?大白天的怎么已喝起酒来?”
那吕涤尘笑道:“大哥冤枉我了,今天中午何老请客,衙门里的兄弟都去了。你也知道,何老就好那一口,几个没当值的兄弟便陪他喝个尽兴,我可是一滴酒没沾呐!”
见周俊龙面色稍和,吕涤尘放下油纸包继续道:“何老特意让我包了份烧鸡给你,你瞧瞧,还热乎着呢。”
说罢将那油纸撕开,一股白雾随着香气扑鼻而来,二人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继而相视一笑。
周俊龙问道:“头儿怎么突然请兄弟们吃酒?莫不是路上拾了元宝?”
“嗐,哪来的元宝啊!”吕涤尘扯下只鸡腿塞到周俊龙手中,“何老把捕头给辞了,让给那陆大眼儿了,今儿个是请大家吃散伙饭哩!”
“什么?!”周俊龙刚到嘴边的鸡腿重又放下,“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给辞了?”
“何老说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打算回扬州老家,去儿子那里享享清福。”那吕涤尘边说边掰下另一只鸡腿。
周俊龙心中五味杂陈,这何大勇平日里虽说嘴上不饶人,武功稀疏平常又好与后生们充门面,却是难得的面恶心善,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是以人缘极好,就算是与众人交恶的周俊龙,他也不会刻意冷落。前些日子在凤梧坡,若不是他执意领着众捕快前来搜救,自己与晁红鹭恐怕已葬身深山之中,听吕涤尘说他还为此跟衙里的弟兄生了嫌隙。如今告老还乡,周俊龙自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此节,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正惆怅间,周俊龙却猛然打了个激灵,耳边似听到什么东西摔将下来。
“小吕!”周俊龙叫道,抬头却瞥见吕涤尘已然躺倒在地,双目半闭,口中正泛出白沫,手里还紧紧握着半只鸡腿,眼见便要不活了。
周俊龙正待下床查看,一杆铁枪穿门而入,这间住所极小,床与门仅三步之遥,周俊龙忙翻身下床,那铁枪却如毒蛇般阴狠刁钻,直奔其面门而去,尖锐的破空声如鹤唳般慑人心魄,周俊龙旧伤未愈,体内亦无内力,拼尽全力将身子一歪,铁枪擦着他脸颊掠过,枪尖钉入白墙,砖屑纷飞,周俊龙顿失重心,整个人重重摔在吕涤尘身侧,顾不得撕心疼痛,他伸手搭在吕涤尘手腕上,感其尚存一息,不禁心中一宽,随即抽出吕涤尘的佩刀,正要撑刀坐起。
那铁枪又至!
枪尖在白墙上划出一串火花,将枪杆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势大力沉的一击如雷殛从半空中砸下,周俊龙只得横刀护住天灵。
轰隆一声巨响,周俊龙身下木板尽裂,他先觉脚下一轻,头顶的横梁蓦地升高数丈,原来这下面还有一层。
当初他不愿收受“献金”,每月俸禄又低,别说买下一处住所,就连一日三餐也是勉强凑活,何大勇看不下去,便求县令让周俊龙看管兵器库,这兵器库共三层,第一层存放枪戟棍鞭之类的长械,第二层则是刀剑斧钺等寻常短器,第三层是间极狭小的阁楼,供看管人居住。衙门里的捕快通常都有师传兵刃,是以这兵器库常年无人,何大勇说是让周俊龙看管,实则是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周俊龙心知自己正从阁楼坠往二层,他虽无内力,但到底功夫底子还在,甫一触地猱身向后一滚,脊背紧贴着墙壁,双臂被震得不住发颤,压根抬不起来,吕涤尘那柄钢刀也成了一块废铁。
周俊龙苦笑。
现在一点儿也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