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作甚?
“大司徒有礼,吾今日设法约见大司徒,实乃有事相求。”
宿长林语气稍顿,似有推辞之意,“王子言重,长林只是一介官吏,恐无力担王子所需。”
“大司徒安心,吾不会拖累你,吾只想……借土地之图一看。”
他这话说得很慢,但话音落下,我便听到隔壁传来“咚”地一声。
“大司徒这是作何?”
难道宿长林跪了?
这……我有些难以想象,宿长林这样孤高泰然之人,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吓成这样?
“恕长林无能,无法应王子所求。”
听这声音的位置,宿长林应当只是躬下了身子,方才的声响……可能就是茶具了。阁楼都是木质地板,被陶器砸到发出那样的声音也是正常。
“大司徒……不愿帮吾否?”
宿长林自有一份犹豫,但还是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长林不敢。”
我几乎能够感受到宜臼的咬牙切齿,但下一步,他却不得不换个打法:
“大司徒品行高洁,乃社稷之福,然,吾也并非谋逆之人,只是骤然遭逢废黜,又连个爵位都不曾得,想为自己寻条出路罢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我却明白了,他是想从疆域图中找到最能助他夺得王位的盟友。诸侯国的国土面积、到镐京的距离,以及后起兵变时的行军路线等等,都必须通过舆图来从长计议。
我又突然想起,褒姒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姬伯服,是死于姬宜臼兵变那年,享年七岁。而此时伯服应当还是个小娃娃,所以姬宜臼起码筹划有五年之久才发起了兵变。那倘若此时宿长林松了口,是否……他夺回王位的脚步会更快一些?
“那王子……便真无谋反之心否?”
显然,宿长林也明白宜臼此举。
只是这番话,终究是将其惹怒了。
宜臼拍案而起时,连隔墙偷听的我都不由闻声震了震,“父王糊涂,吾不该争否?为了一个狐媚的妖妃,不问政事,终日享乐,甚至还将江山社稷放在一个孩童身上!废长立幼,礼之大忌!天子如此,我朝危矣!”
他的声量不小,我此时听得非常清楚。不过若在柜子外面,受到过往人声的影响,想来这话还是听不真切的。
不过宿长林还是非常紧张就是了——
“长林死罪!王子慎言!”
声音又有些许的空缺,宜臼的话才缓缓传来:“近日晋侯进京,坊间传言,不知大司徒可有耳闻?”
宿长林未答,只听宜臼缓缓又道:“四年前,殇叔违背祖制,自立为君。当时的太子珂出逃,蛰伏四年,今年开春起兵夺回君位。晋侯之勇,人人闻见。此次缴纳岁贡,他亲自而来,又适逢父王这般……朝中多少人惶惶不安。如今内忧既在,若此为外患,敢问大司徒,要站在哪一方?”
‘姬珂不会造反的!!!’
我不由在心中呐喊。
不知宿长林会否与我有一样的想法,只是许久……我都没听到有声音传来。
我侧蹲着有些脚麻了,便趁机转了转身子,换了只耳朵贴过去继续听。
“大司徒啊,吾心一片赤忱,只为天下民生所想。吾深知大司徒品行,心中甚慰。今日无意相逼,但求大司徒…以大局为重。”
再后面,渐渐就没有声音了。
直到一个关门声传来,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柜子,悄悄打开了门的一道缝隙,瞧见身着灰色氅衣的王子宜臼离开了。
我悄悄往右看了看,宿长林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我怕我此时出去与他碰个正着,或者让他看见我的背影徒生猜忌……
我只是为了捋情节!可不能让他们怀疑姬珂图谋不轨。
正想着,隔壁的门蓦然开了。我迅速把头缩回来,留了一指的门缝,不敢彻底关死弄出声响。
待宿长林彻底出门离开时,我才安心地踏了出去。
我一路直往候馆而去,目光所及,却见宿长林还在街头幽幽地走着,想必若有所思。
那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在外面时,他的一切都由我来操控,甚至某句话说得不对了,我还可以删了重写,从而力挽狂澜为他的人生扭转局面。
然而此时,这一切都需要他自己选择,且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忽然对他有些好奇了。
他如今经历的一切都是我曾经没有为他设想过的路,相当于重生文啊!只不过没有前世记忆罢了,但重活一次,经历略有不同的人生,他的选择差异又会有多大呢?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以至于已经走出市集了都没反应过来。
一直到他停下脚步,为讨饭的乞人摸索着随身携带的贝币时,我才猛然回神,想着该避开他寻条别的路回候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