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亲手结束了自己永生的生命，永远躺在了阿原怀里。终于将此时此刻变成了永恒。我并不后悔。

“纯子，是我害了你，我不该骗你上岸。是他们，是他们骗了我!他们逼我来海边喊你，我不想让你听到，我是喊给他们听的……我不该怀疑你。可你，你那天为什么不解释？”

“阿原，我相信你，所以不隐瞒。你相信我，所以不解释。”

“你走，你快走啊！你可以走的，你真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选择回来?”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

当我游到离岸一百米处时我发觉海水变了。它灼烧着我全身的皮肤，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酸味。

毒液!

爷爷无数次提到过人类的这种毒液。它能在几小时内使鳞松散不再强有力地附着在皮肤表面，便于人类取鳞剥鳞。

原来他们早就提前布局好了，知道我必将通过这片海域。

这种毒液伤过很多千叶尾但从未有同族因它丧命过。只要你即时返回深海，启动紧急自救系统进入休眠状态，修复七七西十九天便无大碍。

我当然都知道，可是我不想。我只想陪着阿原不让他孤单。但是我不想我高贵的鳞离开我的身体任人剥取，那将是我的耻辱。

于是就在我上岸之后，在村民们靠近之前，我堵上了我的鳃。我不恨阿原，他只是一个人类。爷爷说人类没有纯粹的爱，可是我得到了一个人类最美好的爱，值得用我的永生去换。

“阿原，我一直在等你，我要永远陪着你，我没有忘记。阿原不哭，我……不后悔。”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阿原身后黑压压的人头越来越多，他们眼里闪着绿光。我躺在阿原怀里，皮肤渐渐变干。海水冲垮了我们的城堡，阿原的哭喊离我越来越远。他的泪滴入我眼中。他眼里的天空红得真美啊，他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

我仰起头，眼角有液体流出。

“阿原，”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谢谢你爱我……”

我叫纯子，生活在浩瀚的大海。仰头是广阔的天空，低头是碧蓝的海水。我在温暖的水中自由自在，快活无忧。

我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只知道岸上的孩子一波波老了，葬了。新生儿一个个落地了，又老了，葬了。爷爷说人类是个危险疯狂的种族。为了捕杀千叶尾，他们世世代代出没在深海，只为寻鳞。爷爷告诉我雌性鱼身上的鳞一片万金。为了躲避人类，千叶尾只能在黑夜潜出水面。我不敢违抗爷爷，只在深海处远远看岸上人的表演。

“快看!我做了一个城堡!”

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午睡。我睁开眼睛看，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靠岸的浅海!

岸上一个孩子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城堡，满手满脸都是沙。他正兴奋地向小伙伴们介绍他的杰作:

“这里是我的皇宫，这边是花园!”

那是一座复杂美妙的城堡。孩子的眼中闪着光，雀跃的神态令人动容。那是我见过最纯净的眼神最质朴的表情。可是他的小伙伴们却只顾嘲笑他，然后把他一个人扔在沙滩上逃跑了。

“别走!都来看啊！”孩子对着那群离开的背影喊道。

最后他落寞地蹲在自己的作品前不知所措。

突然他看到了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向前迈了几步，缓缓试探着靠近我。

我并没有意识到游离深海的危险，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似乎熟悉的东西。他在我身边蹲下，犹豫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皮肤。

我的脑海中突然跳出祖辈们的训诫：永远不要靠近人类，他们会害了你!

我哆嗦了一下，孩子的手随即抽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对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是谁啊？”

这时他的鼻尖触到了我的额头!

我的心脏停跳了二秒钟。稍后我尝试着微微摆了摆尾，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我开始怀疑父辈们说的话也许只是多少年来的偏见吧？

我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近的身体接触，即便同族之间我们也会保持距离。可是现在，阳光下的沙滩上，一个孩子毫无防备地用柔软的手抚摸着我。我嗅到了他身上童年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今年几岁了？你最爱吃什么？”孩子用他翠翠的童声问我。

他不等我回答，继续只顾说他的，“我叫阿原，今年读二年级。我做了一个城堡呢，你看!”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城堡，骄傲地看着我。

风轻轻拍打着海浪沙沙作响，熟悉的天空一片湛蓝。我把头仰起来，吐出我的第一次发音：

“你——真——棒！”

孩子吓得用手捂住嘴，眼里满是惊恐，直愣愣地看着我。

许久，他重新蹲下来，双手托住我的下巴，对我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