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念寻被冻醒了。

周围好安静。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

也不知道那个孕妇怎么样了。平生第一次接生，没想到感觉这么棒！她笑了笑，发觉嘴角一阵火辣辣疼。她起身想去看看那个由自己接引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双腿竟毫无反应!这才发现她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四周峭壁悬崖，江涛奔腾。念寻想起她最后一眼看到的山顶的云，原来自己没死，应该是落崖后被江水冲到这块浅滩的。

念寻试着慢慢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左腿受伤。她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查看腿伤，只见大腿外侧直到膝盖处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白花花的皮肉来。那窟窿洞里一大团淤青乌紫棕褐，分不清是皮是肉是血还是淤泥碎土。伤口处血块泥块裤腿凝结在一起，稍稍一动就刺骨钻心地疼。稀烂的裤腿上滚满泥浆腐草，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全没了它的本来面目。

念寻环顾四周，决定将自己转移到对面十米远外避风干燥的平地上。才挪出半步，一阵剧痛使她差点重新掉进江里，看来是伤到骨头了。她稳了稳重心，用手托着左腿，右肘攀住地面缓缓向前拖动身体。浑身湿透的衣服重重裹压着她，行动万分费劲。每挪一步，疼痛就袭遍全身。眼前十米的距离仿佛成了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遥远。念寻死死咬住下唇，心一横，拼尽全力向对面爬去。一寸，再一寸……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把自己移到了平坦的空旷处，便沉沉陷入混沌，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行！绝不能睡!被发现之前绝不能睡着!醒来!

雨还在扑扑扑下，念寻浑身发抖，舔了舔干裂的唇，挣扎着将衣服一件件脱下，再把自己贴身的大红内衣也扯掉，又重新一件件穿回，换那件鲜红的打底内衣套在最外层。

困意再次袭来，念寻脑子越来越重，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梧桥村坐落在大梅山腰，地势险峻，终年平均气温很低。呼啸的梅江沿大梅山奔腾呐喊，直冲而下，震人心魄。

少暮也加入了直升机搜救行列。搜救人员以坠崖处为中心，向外扩展到梅江中上游及大梅山上空作为搜救范围，在大梅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来回盘飞。许多天过去了搜救仍是一无所获，不见任何踪影。于是少暮建议将搜救范围扩大到梅江下游。

直升机突突突噪音很大。少暮从机舱窗口往下看，只见森林绵延不绝河流蜿蜒曲折。他脑袋生疼，闭上酸涩的眼睛不敢多想。人类在自然面前渺小脆弱不堪一击，他却还在执念于自己内心的漩涡，徒耗半生尚不自知。念寻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学会了人类所有的本领:试探，怀疑，伪装。好不容易等她主动向他走近了一大步，却被他生生推了回去，推进了深谷崖底。纯子若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吧？

正想着，忽听驾驶座上有人说了一句:“嗯?”前面的飞行员身体前倾向下张望:“那是什么？”

少暮一阵惊慌。他更希望不要有任何结果，至少还能留一丝念想。

“哪里？”另一位飞行员问道。

“偏西南角25度左右，你看那边，是什么？”

少暮紧紧揪住座位把手，不敢伸出头往下看。

“有一团红色的东西。下降，河岸下游右侧。”

直升机朝红色目标徐徐下降。

突突突的螺旋桨声中，医务人员在慌乱抢救。荒芜阴森的绝壁峡谷衬得那团红越发刺眼炫目，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少暮恍惚又看到了海边那血红的天，眼睛和耳朵都莫名疼了起来，心一阵紧似一阵。

等营救人员将那红色身体抬上担架送进了机舱里后，少暮还是局外人似的木木地僵着。他愣愣地注视着身边这游丝般若即若离的生命许久许久，第一次意识到来不及了。少暮脱下大衣将念寻裹好，默默握紧她冰凉的手，再握紧，却发觉自己根本握不住命运的结局。

两天后念寻脱离了危险，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各项体能指标也恢复得很快，但一直昏迷不醒。此时赵炎已经抵达洞县。

赵炎见到少暮很觉意外。他之前见过少暮。当时念寻的介绍是:“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他才知道少暮是念寻老同学的爸爸。那一年贝贝到北京度蜜月时，他替念寻接待过他。俩人闲聊中赵炎大概清楚了她和他们的关系。念寻父母早逝，承少暮一家多年照应，俩人成了忘年交也在情理之中。

念寻还没有苏醒，远途而来的赵炎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远不如少暮来得定心安然，倒显得他才更像是病人家属，自己反而成了个外人似的。

几天接触下来，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止是一个忘年交那么简单，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少言得体，举手投足却自带气场。虽然大自己近二十岁，却完全看不出他孩子都已经成家了，难怪别人都拿他当念寻的哥哥。他照顾念寻也极耐心周全，应付自如。原本已是慌成乱麻的赵炎，因有少暮在场，也便松了一颗悬着的心，渐渐镇定从容了许多，单等念寻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