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村正家的庄达从县城回来的事,没一会儿就传遍了村子。
庄宏庄林两个早上扛着他家去的时候被人瞧见了,有那游手好闲的揣着手就上门来打听,都被庄家婶子拿着笤帚赶了出去,这一天村正家门前就没个消停。
要是往常有人这样吵闹,庄满仓早就发火了。今日他只在堂屋马扎上嚼着他那老烟杆,就坐那儿一整天了饭也不吃话也不说,这样一等就等到天色擦黑。
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村里渐渐安静下来。雨幕映衬下,村子对面的山黑黝黝的像是个要吃人的巨兽,它蛰伏在暗处,等着致命的一击。
小月白今日忙了一天。
她小小一个人儿,早上起来端了她爹走之前煮好的野菜稀饭进屋给她娘,又学着张氏以往做的收拾了院子,下午去村里的溪边的林子里找了好些柴,回了家又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她仔细将柴都堆起来,边堆边叽叽咕咕的念叨她爹怎么还不回来。
随手捡起几个黑乎乎干巴的东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东西是上次跟那个游医去山上找草药时挖到的,那个老大夫说这叫啥头,说生吃有毒,有剧毒,但是把它炮一下就没有毒,还能当药卖钱。
当时她想的是能卖钱,泡就泡呗!结果挖回来之后大夫又说她自己泡不了,要她扔掉。
她那时正在给娘的药炉子守火,顺手就扔进柴堆里了准备烧掉这些有毒又不能卖钱的东西。
结果它怎么还在这儿没被烧掉?
小月白把这几块都干巴的根块捡到一起放在柴堆下,准备等下就用它烧火。又突然想起阿娘屋里不知还有没有热水,赶紧放下手里的柴枝转身去了主屋。
再说庄林四人轮流背着良子一路小跑回到村里,趁着天黑,四人悄悄进了村正家。
庄家婶子也是知道镇上出了大事的,见大儿子又背着个昏着的男人回来也不大惊小怪,拉着大儿媳带着孙子就去了厨房,烧水、蒸馍。
庄满仓见几人回来了,从堂屋的马扎上一下起了身。
他坐的太久了突然起身有些晕眩,扶了门框才站住。见大儿子背上还背了个男人,引着他们就去了二儿子房间,又去把竹躺椅拖来,把昏迷的人放上去。
正好庄婶子送了几碗热水来,庄林端了一碗试了温度合适,捏着良子的嘴就给他灌了几口。
“咳!咳!咳咳!”良子被水呛了下,人昏昏沉沉的睁了眼,见眼前一碗冒着热气的水,也顾不上在哪儿,眼睛盯着热水,左手伸过去拉着庄林还端着的碗沿就往嘴边凑。
庄林见他拉碗,怕他自己端不住,顺着他的力道把热水递到他嘴边看他猛喝了几口。终于歇了口气,趁他歇气空隙赶紧把碗放下,问他:“良子,你还记得我不?积香斋跑腿的庄林,跟你隔壁村的。”
良子在躺椅上缓了缓,这才注意到自己在个陌生屋子里,周围几个汉子围着他,他吓得往后缩了缩。听庄林喊他名字,惊着心往庄林看,好几眼之后,终于认出庄林来:“是你啊!”说完又瑟缩着四处一打量:“哥,我这是在哪儿啊?我不是出城了吗?”
几人见他回了魂,松了口气。
庄林接着又问他:“你是出了城。我在出城的半道上看见你的,你记得吗?你咋受的伤啊?城里怎么样了,你还记得吗?”
良子一听庄林问他城里怎么了,后怕之情再也憋不住了,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哇”的就哭出来了,把旁边床上熟睡的庄达吓得从床上直直坐起来,一脸怔愣的看着房里这么多人。
庄林几个见他个大男人哭的伤心,心下又是好笑又是着急:“良子,没事了,你都出来了。”
几人安慰了好一会儿,那良子就只是嚎哭说不出个话来。
庄满仓见他个大男人哭个没完,心里烦躁不已,老烟杆敲着躺椅吼了一声:“闭嘴!别嚎了!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良子被他一吼,吓得扯了个嗝,还真没再嚎哭。他瑟缩在躺椅上,喘着粗气歇了好一会儿,其他人也没催他,等着他平静下来,连庄达都裹在被子里望着他。
可能是在避风的屋子里,身边有熟悉的人,又远离危险,良子慢慢开了口,眼里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老纪布庄老板害怕流匪抢过来,早些日子就关了门,我们几个伙计没得工做,就在县城打打散工,挣两个饭钱。昨天没找着工,早早就在赁的铺上歇了。哪知道才歇下不久,就听到很大的声响,震得屋子只掉灰,瓦都移了。我起来之后发现街上乱的很,好些人一身血的在街上走,还有人拿刀到处砍,都是生面孔。哥,你是知道的,我在布庄干了好几年了,县城里的人怎么也看个眼熟。但是昨晚上好多人都是生面孔,都拿刀拿棍的......街上到处倒着死人,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
良子似又陷入了昨日恐怖的场景中,声音慢慢低下去。
庄林见他这样,只得提醒他:“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