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上)
晃,光明与黑暗交界处,倏忽间立了个女子。
这个女子还有几分眼熟。
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卫家的大小姐?
她并没有如何惊人的美貌,神色淡淡,几乎要融进安静的夜色里,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只须站在那里,就能赢得满堂光采心悦诚服的簇拥。
这可真是明珠投暗。
他恍惚间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见鬼,他怎么就梦见这位大小姐了呢。
简直比梦见那位煞神似的钟家少主还要骇人听闻。
但温香软玉在怀,他低头瞥见女子柔顺的发顶,确认那依然是自己温顺懂事的情人,又忽然觉得踏实,有些飘飘然了。
满室灯影又轻轻一晃。
窗外呼啸着的夜风太冷,他的情人在他怀里瑟缩了两下,立刻就激起了他心中泛滥的爱情。与此同时,她的两手也迎合地环上他的肩颈。
梁鸾抚摸着她冰冷如玉的手臂,心中熨帖,酒意上涌,燥热之中又添了几分冲动,当即就要剥去她的衣衫,红烛帐暖共度春宵。
窗边被他有意忽视着的女人低声开口了:
“其实我很好奇。”
梁鸾懵懵然从情人的玉臂中抬起头来,又惊又疑、囫囵吞枣地问去一个字:“你?”
一直静立着的卫大小姐没管他的疑惑,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为什么要杀她?”
“什么……”虽然不确定她在说什么,但是他惯于否认,几乎是下意识就反驳道,“我没——我杀谁了?”
对方不紧不慢地落下两个字:“罗娉。”
梁鸾立刻弹起来:“我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没有死——”梁鸾扬起脖颈,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恨声道,“她才没有死!她现如今好端端地就在我眼前,她活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女人无动于衷道:“是吗。不是你杀了她?”
“住嘴……住嘴!”
“真是稀奇了。”卫绮怀说,“那她为何还要找你索命呢?”
索命?
索谁的命?
梁鸾脑子清醒了些,正要张口骂人,却感觉到那双缠着他的手臂将他的脖颈越绞越紧。情人的芬芳在他鼻尖萦绕,他却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那位卫大小姐还在说话:
“不信?不如你低头看看?”
梁鸾是不愿向自己这个情人低头的,可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来,模糊的醉眼在朦胧视野中瞥见对方脂粉斑驳的脖颈上,有一道针脚清晰细密的缝痕。
他素来养尊处优,房间里从来没有什么需要缝补的东西。可他却记得自己是怎样一针一线将她的尸体修补好的。
和以前一样柔顺的发顶,一样雪白而冰凉的身体,他从前最喜欢她这样,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贴着自己的女人——口鼻没有呼吸,胸膛没有起伏,肢体僵硬,像一架失去控制的木偶。
不过,木偶的手臂,怎会将他勒得越来越紧呢?
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看来你依然没怎么清醒。”卫绮怀终于看见了那道猩红蜿蜒的伤口,轻轻一叹,也像自言自语,“其实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杀了她,为何还要把她镇在地下?明明葬在一处风水宝地也能适当化解煞气,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强行镇压她?”
“胡说八道……”不知是不是听见她说话,梁鸾颈上的桎梏松了些,这让他得以喘了一口气,“一派胡言!”
他大声说:“娉儿没死!”
“哧——”卫绮怀笑了一声,由衷感叹道,“看来你很爱她。”
应和她的是对方语无伦次到近乎狂热的自证:“我爱她!我自然爱她!她是我的娉儿!我怎么会杀她?!”
“……”卫绮怀盯着他,沉默片刻后走过去,抬手布下一张绝音阵,顺便封了那具还在挣扎的身体的灵脉。
她轻轻地扬了语气,反问道:“你爱娉儿?”
是,他爱她。
他爱她,所以收藏她的尸骨,镇压她的魂魄,在她病重之际、容颜不再之时结束她的生命。
他缝合她的伤痕,避免她的肢体残缺。为她画上浓妆,从而让她病态的美丽——他最喜爱的美丽,在她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永存。
他甚至还要找同她模样相似的女子,给她起一样的名字,矫正她的身体,也许还会引导她的性情习惯,只为了让他心中的那个“娉儿”永存。
他当然爱她。
他自始至终爱上的都是那个自己心中名为“娉儿”的幻想,甚至不惜为此去人为地塑造她,像木匠处理一座木刻,石匠修复一座石像。
当这一个坏了,他就去寻求下一个。
他真的爱她吗。